返回首页好句子
倚栏轩 > 散文精选 > 散文随笔 > 正文

围墙角落

作者: 二月2013/07/10散文随笔

在市中心西边一条高楼林立的大街旁边有一巷子和一条五米深、三米宽左右的水沟,大街叫做西月城街,水沟叫做饮马河,所以这条不成街的巷子叫做饮马河街。

饮马河街的左边是铁路局隧道部修给工人们的老住宿楼,大多是七层楼房,一九八几年的建筑,水泥墙面在风吹雨打日晒下呈现出岁月的灰白痕迹。过了这三排住宿楼是一个高级公寓小区的红色砖砌围墙,围墙下有一席颓败之地长满了爬山虎、商陆、喇叭花等等杂草,偶尔能见到被人们丢弃的破竹椅、沙发等物件,仿佛这里本来就是该被人们遗弃的角落,它习以为常和理所当然地慵懒地接受着这些废物。

沿着围墙走十几米就可以看到一大堆的遗弃物件,金属的,塑料的,铝合金门框,门把手,水壶等等,数不胜数。它们被胡乱地堆在围墙和小桥的金属围栏组成的角落里。若不是某种习惯,人们怎么会将这些垃圾里清除的物件丢在这里呢?我曾经这样想过。因为每隔几天都会有垃圾车来将楼下大部分无用发臭的垃圾运走,而这些东西被留下显然是因为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与其说是一种习惯,倒不如说是有人刻意为之。

直到后来在那里发现一个收废品的男人和他的破旧的人力三轮车时才恍然大悟。他皮肤黝黑,下巴有些灰白的胡茬,面容沧桑平常并不十分引人注意,丢在人群里就会立即被淹没的类型。我从桥面走过,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于是折回去问他收不收啤酒瓶子,家里几箱啤酒空瓶占了不少位置,他问是否只有啤酒瓶子,我说是,他摇摇头说不要。我虽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作罢,估计是啤酒瓶子既重又不能赚钱吧,而且还要费劲从楼上往下搬。如果是我,这笔生意我也不做。

后来又是一个夏天的午后,天气闷热像一口蒸馒头的大蒸笼,午睡后醒来,发现天空零星地的下着雨,用一种异常慵懒的姿势。我站在阳台上观看,听到"噼噼啪啪"的敲打声,顺着声音又看到了他。他坐在一个简易的木凳上,专注地在他的专属空间里敲打着那些废品。雨点渐渐将发白的地染成泥土色,只有他坐的那块仍是发白的,因为围墙里一大桠树干伸出来用它繁茂的枝叶挡住了一大片雨滴。沿着围墙还停着一辆三轮车,车夫是个年轻一些的男人,穿着深褐色的短袖和灰黑色的长裤,独自坐在坐垫上无声地等待,一动不动,几乎快与围墙融为一体,让人难以分辨还有个活人。

废品工裸着黝黑的上身,穿着一条脏旧的灰黑色短裤,扎着黑色皮带的裤腰松松垮垮,露出一截大红色内裤,全身上下带着废品的浮灰,显得脏乱又颓败。他敲了一会儿,停下手中的活,侧身从木凳后面的地上拾起一个红色的烟盒,这是此刻他身上唯一一个看着干净的物件。他站起来绕过身后的三轮车走了几步,递了一支烟给活人说,帅哥,抽根烟。活人接过烟,仍没说一句话,自顾自点了抽起来,又回到刚刚的姿势。废品工说完这句话又回到木凳边的三轮车旁,叹了一句,收到也焦,没收到也焦。没人理他。他只是点了烟,含在嘴上,又开始了那个千年不变的动作,如同没说过任何话一般。

桥的另一端是一个小区门口,这一片算是闹中取静的地方,几棵参天大的黄角树,树下有几张石凳子,其中一张围了不少人,人群外还有好几辆三轮车。人群不时发出哄笑,原来是三轮车夫在玩牌,观看的大多是小区里退休无事的老年人。谁输了也是一阵哄笑,谁赢了也是一阵哄笑。

这一切都不影响废品工的动作,他专心致志地从那一堆东西里挑选,敲打,遇到满意的,就顺手丢在右手边备好的一个暗红色塑料筐里。雨点还在慢慢地打。小卖部的老板娘迈着悠闲而有些吃力的步子,将臃肿的身体挪到角落边去观看,看了一阵又费力的蹲下伸包子一样的白嫩的手沾了沾那地上的一个东西,然后站起来拍拍手,转身走了。几分钟后,又有一个穿着淡红色横条纹短袖和米色长裤的男人走过去了,双手叉在腰上,以一种极其舒适的姿势看了一会儿,小声说了几句话,这一次废品工还是没有理会,仍然做自己的事。这时雨点逐渐稀疏,抽烟的三轮车夫已经走了,徒留一片发白的空地。不一会儿,这块空地又被另一个穿着深蓝色短袖的三轮车夫占领,他从车上将一个废旧的洗衣机搬下来,红色短袖立马就走到他的身边跟他说起话来,他们把洗衣机把弄一番,确定已经是个无用的物件后,深蓝色就拿出一把锤子,"啪"的一下就砸下去了,顿时,洗衣机的外壳就碎了一半,一些白色的小碎末撒了一地。他又是"啪"的一下,就再也看不出来那是个洗衣机了。不过,这个声音和废品工的敲打声一大一小,一长一短,一高一低,就有点意思了,像古代的日本舞姬跳舞时奏的乐。

待深蓝色将一切打点完毕,淡红色对废品工说了句话,他就立刻站了起来,走到碎掉的洗衣机旁,蹲下选了几样东西,然后丢在自己的红框子里,又埋头工作了。深蓝色将剩下的碎片装走了。这边的玩牌的又是一阵哄笑。淡红色短袖男人仿佛一位领袖,处理这些事的时候一直站在一旁观看和指挥,处理完了他也就消失在桥的另一端,像个谜一样。

雨已经停了,天空仍然阴暗,又吹起了风,敷在身上的湿漉漉的汗在微风吹拂下,渐渐风干,有些凉意,让人舒爽。地上出现了一块块泛白的斑纹。废品工停下了手中的活,他抬起屁股,又一屁股坐在了物堆上,用一只分辨不出指甲的黑手在面前翻找,跟他所有的动作一样,这是一个重复了很多次的动作,他翻出了一些东西,用手掂量掂量,然后丢进框里。一番折腾下来,他的框已经装满了。又来了一个穿黑色短袖的男人,有些年纪了,他走进物堆里用穿着黑色皮鞋的脚拨弄着一些东西,低头和废品工说话,废品工将手上选好的东西伸出去给他看,他看了点点头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离开了。

乌云聚了一会儿,又开始漫不经心地洒起雨滴来,这次较细密一些,不一会儿泛白的地面又湿了。桥头这端,一个身着大红色短袖衫的老头,身材瘦小,约莫五十岁,从牌桌上下来,将装满废纸板的车筐用手指大小的绳子固定好,推着车子转了向,骑上去,蹬了几步又扭头跟刚从牌桌上下来的另一个稍稍年轻一点同样穿着大红色短袖衫的男人说笑,那男人大吼,你再多话,老子杀了你。两人说笑着从废品工的旁边经过,老头骑着车慢悠悠地出了巷子。男人则留在了废品工的身后,给一辆三轮车的后框铺上了一张印着"低价出售"的大红塑料布,把各个边角都扯了扯,才放心地转到金属栏杆边。

在金属栏杆边站定后,他左右看了看,竟然撒起尿来,还一边扭头对废品工说话。做好这一切,他又绕过废品工的烟盒,走到废品工身后说,下雨了,你不怕打湿?废品工如在无人之境,半天没反应,这个男人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大声吼了句,嘿,老子在跟你说话的嘛!废品工这才木然地转身,男人已经向他递了一支烟,他接过烟凑在男人打火机上点燃,含在嘴里继续看着他的工作,男人也点了烟含在嘴上,对他说话,烟在嘴上一颤一颤地,好像随时都可能掉下来。废品工看着地上的废品低低地应了几句,烟在嘴上倒是含得稳当,一点也没见颤抖。男人仿佛讨了没趣,回到自己三轮车边,又是扯了一下那张塑料布,转身垂手望了望天空,嘴里的烟颤抖了两下,腾起两朵烟雾。面无表情地呆了片刻,又直接回到了牌桌边,那个顶替他的男人一边喊了句"大王抱单"一边站起来离开了,他顺势就坐下。

废品工站起身伸了伸腰,此时角落里的东西基本被他整理完了,只残留一些琐屑。他蹲下又整理了好一阵,将车筐里的物件一件件装进白色的编织袋,将敲了一下午的成果倒进一只发旧的编织袋,然后扎紧袋口,扔进三轮车框里,又将凳子和红框子通通收拾了一番,放进车框里,此时已经满满的一车筐了。他做完这一切倚在三轮车框沿上面无表情地抽了一支烟。这时风稍大了些,雨点变得更加细密。他抬头看了看逐渐乌黑的天空,骑上车踩着踏板出了巷子。

又徒留下墙角边一块泛白的地面和随风摇摆的树枝。安静下来后,只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和玩牌的哄笑声,这才意识到,这个午后就这样被遗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