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倚栏轩 > 情感 > 生活故事 > 正文

家德“老姐”

作者: 周宏禹2024/02/08生活故事

桂北老家对男性老人俗称老家伙、老杆子,好听一点的喊"老姐".其实老姐应该是老者,桂林话"姐"和"者"同音,乡里村夫没有文化,听起来都以为是"姐",不会想到文绉绉的"者"去。

家德老姐名叫秦家德。

家德老姐是地地道道的高山瑶人,住在我家对面的山腰上,山背后是恭城的白沙界屯。他家门前不远是陡峭的悬崖,崖下一条细水长流的小溪。这条小溪是我们屯与白沙界的分界线。老姐一家住在界边,成了我们屯的人。

家德老姐平时少与人交往,似乎有些孤僻。他常年一身布扣黑衣装束,头上总是裹着一条带花的长毛巾,腰上扎一条黑色布带,肩上斜挎一个黑布包。说起话来脸上带笑,不时溅出些口水,面容还蛮慈善。他讲瑶话,我们屯只有另外两家瑶人听得懂。

与家德老姐近距离接触,是在我刚刚记事不久。

那时,我二哥在牛栏边的屋檐下养了一窝蜜蜂,经常遭到土罗蜂的骚扰。土罗蜂来到蜂箱附近,看见落单的蜜蜂,便一口咬死抱起来就飞走。二哥想找到土罗蜂的老窝,把它端掉,可是想了很多办法都找不到土罗峰的老巢。于是,他想到了家德老姐。

家德老姐来到我家,在蜂箱周围转了几个圈,煞有介事地手舞足蹈一番,从他的黑布包里拿出几张黄草纸点燃,将燃尽的纸灰洒在蜂箱周围,随后抓来一只蚂蚱,放在蜂箱门口。没过多久,一只硕大的土罗蜂飞过来,发现了蜂箱门口的蚂蚱,立刻停在旁边,贪婪地撕咬起来。这时候,家德老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片竹衣,轻手轻脚地绑在土罗峰的身上。那只土罗峰似乎毫不知情,吃好之后,带着竹衣振翅飞走了。

家德老姐带着二哥远远地跟随土罗蜂。只见他眯着小眼睛,紧盯着土罗峰飞行的路线,躬身细步,手脚麻利地追踪前行,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没事的,没事的。"

天刚黑的时候,两人来到对面山岭槽脚底。家德老姐指着一棵歪斜的松树旁边的枯草蓬对二哥说:"就这里了。"二哥慢慢走近,果然听到蜂巢里土罗峰群发出吓人的轰轰声。二哥心里一紧,头皮发麻,不敢往前走。家德老姐安慰道:"莫怕,跟着我行了。"

家德老姐从黑布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碗,倒上大半碗水,右手食指沿碗边顺时针画着,叽里咕噜念了一串咒语。随后大步走到蜂巢边,用手指沾起碗里的水弹向蜂巢口。渐渐地,二哥听见躁动的蜂声慢慢减弱、随之逐渐趋于安静。家德老姐接过二哥手里的火把,伸向蜂巢出口使劲往里吹,火苗像一条火蛇往里钻,不一会蜂巢里没有了动静。

"你挖嘛,我歇一下。"家德老姐对二哥说完,坐到一旁抽烟去了。

二哥开始还不太敢动手,试着挖了几下,不见动静,这才慢慢地胆子大起来。挖开蜂巢,只见平时穷凶极恶的土罗峰似乎睡着了,躺在蜂巢里一动也不动,偶尔有几只爬起来想飞,被二哥一锄头敲死在地。

蜂巢里挖出来的蜂蛹,足足有十来斤。

回到家里,二哥炒好蜂蛹,搬出家里的红薯酒招待家德老姐。三碗酒下肚,二哥请教找蜂的诀窍。家德老姐神秘一笑,言道:"我放飞土罗蜂时,看它飞到的地方茅草枯干,侧边岭槽有一棵歪斜的松树。我目测了一下,枯草地离那棵树也不到五丈,平排走过去就碰上了。"二哥听了略有所悟,感叹老手就是老手啊。

多年后,家德老姐生了一场大病,不久去世了。此后村里也就很少人谈到他。除非遇到什么难解的事情,人们才会想到,若是家德老姐还在就好了,也许他有什么法子。

我对家德老姐的印象只是停留在他帮我们家抓土罗蜂那件事情上。读过中专的大哥对家德老姐的解读,让我对这位老人充满敬意。大哥说,家德老姐是山民中的智者,他朴实善良,阅历丰富,生活中遇到大事小情,总是充满了智慧。帮我们家找土罗蜂就是他几十年斗蜂的独到经验,与法术无关。至于神神叨叨,装神弄鬼,只是他的外包装,或许是在那个年代他的生存之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