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思亲

在又一个清明时节到来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与父亲共同生活50多年的每一个日子，一些尘封的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再现到眼前。

公元2018年元旦刚过的第二天（农历丁酉年十一月十六），81岁的父亲走了。走得很突然，也很安详。

母亲打来电话的那天早上，时间是八点过钟，我刚刚结束元旦放假到达单位上班，正在准备处理公务。从母亲的声音中，我已感觉到事情不妙，尽管之前我早对此已经有过许多的设想和准备。

在此之前的十多年里，父亲的心脏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多次在不同的医院检查，医生都说，三根主要的冠状动脉血管均已经90%以上堵塞了，老人的生命只能维持三五年。

医生动员父亲安装心脏支架，他没有答应。父亲的想法是，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在身体里面装上一个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觉得怪怪的。我理解父亲的意思，因为老人不愿意身体上带着异物离开这个世界。再加上，父亲身体不好，体质差，我们、主要是我也怕安装心脏支架手术，父亲承受不了。所以，我们没有勉强，随了父亲的意愿。

事情过去十多年后，虽然远远超出了医生当初的判断，但我还是作了一次认真的思考，怕自己以后会在这件事上后悔，留下终身的遗憾。因此，借着一天父亲心情很好的机会，我很认真的、正式的，跟父亲谈过一次话，建议他听从医生的意见，还是去做心脏支架手术。但是父亲坚决拒绝了。他说，以后不管出什么事情，他都不会怪罪我们。从此，我和父亲再也没有谈起过这件事。

父亲就这样凭着自己顽强的毅力，与死神进行了无数次反反复复的较量。我记得，光是经120急救送医院就是三次，每次都是人已经倒在地上不能动了，而且每次一进医院都下达病危通知。为此，小妹一家还专门把他接到北京去作过一次全面的检查和治疗，在医院待了将近一年时间。

因为父亲坚持不做心脏支架手术，所以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靠药物维持着生命，每天都将大把大把的药喂到肚子里面。每次看着他吃药，从这个药瓶倒几颗、那个药瓶倒几颗，捧在手心里面一大把，母亲总是私下说觉得心疼。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后来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父亲出生清贫。还在幼小的年纪时，就失去了父母双亲。和姐姐俩人，靠祖母一人拉扯长大，直至各自成家立业。在成长的过程中，祖母对于唯一的嫡孙其极尽呵护、百般宠溺。因此，父亲对祖母有着特别深的感情和依恋。

祖母去世许多年后，父亲一直很感念祖母的养育之恩，经常讲过去的一些往事和生活的不易给我们听。每年正月十五"亮灯"时，他总是在安排亮完其他祖坟后，把全家人都集中到祖母的坟前，亲自细心地安置灯笼、点烛、焚香、烧纸，并重复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我们就是在听着父亲讲述的曾祖母的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中长大的，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家庭传统教育。

秉承祖上曾经开过驿店、有站柜台写写算算的传统，父亲从小就在祖母的调教下练习打算盘，一架算盘在他手上玩得溜熟。因为算盘打得很好，人也灵活主动，父亲16岁时就被录用为国家公职人员。

由于入职时年少，加之自己在成长的过程中祖母呵护有加，年轻气盛，职场经验不足，因此，经常与领导的工作安排和想法不一致。后来，因为一次和单位领导争论，父亲离开了工作了两年的单位。

在经历了职场的风浪后，父亲做起了五金生意，兼修锁、配钥匙、修电筒等，每天早出晚归，摆摊经营，还经常到贵阳、安顺一带买来门锁、手电筒、打火机、电池、玻璃、铁钉、铁扣，并在县城五金公司、合营五金厂买来材料，加工做成煤油四方灯架子等出售，和母亲一道，艰难地挑起一家人的生活重担。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父亲的五金生意要悄悄进行了，稍不注意，从外面买进来的东西就要被当作投机倒把收走。所以，每次从外地进货回来，父亲都总是非常小心地收藏好，防止被人发现或者是举报。每次进货回来，父亲都要给我们带来糕点、糖果，给我们讲大城市的故事，讲一路上的经历。父亲每次去进货，我们都会暗自算计时间，期盼着父亲的回来。

父亲喜欢开玩笑。记得小时候，在我们居住的那条街上，因为没有几家人，各家的关系也都处得非常好，他常常去人家串门，尽说些高高兴兴的话。在外出进货的路上，为了缓解车上的气氛，他经常和都不熟悉的驾驶员摆白，讲些笑话给人家听，惹得一车人都笑呵呵的。回到家里后，他还把路上的趣闻又摆给我们听。

父亲热情好客。对于前来买东西的客人，他总是热情接待，笑脸相迎，言语轻柔，给大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因此生意也格外的好。以至于后来有些熟悉的朋友都跟我说，父亲什么时候都笑呵呵的，客气得很。

在生意场上打拼了20多年后，面对家庭越来越繁重的责任和压力，父亲不得不重新冷静思考自己的过往和得失。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随着国家政策的调整，父亲多次申请恢复工作。1980年，经过有关部门核查，父亲重新走上了工作岗位。

恢复工作后的父亲，重新整理行装再出发。他总结了年轻时候的经验和不足，不管是在离家很远的乡下粮站，还是在调回到镇上的粮管所工作的日子里，以及在他最后工作的20多年间，他表现出了极其认真负责的态度和责任，把交代到自己手上的每一件工作都完成得很好，直至退休。

在父亲生命的八十多个春秋，母亲一直是站在他身后最为坚强的后盾。在与父亲共同生活的数十年间，无论是在父亲失去公职的艰难岁月里、还是在早出晚归的生意场上，还是从合营饭店下岗后自己从事饮食生意的日子里，母亲竭尽所能。其间，不管岁月多么蹉跎，生活多么艰难不易，面对多少冷眼相向，母亲都坚定地和父亲站在一起，相携相扶，共患苦难，共担风雨、共克时艰。尤其是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几年，母亲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为父亲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父亲的突然离世，给母亲带来了十分沉重的打击。尽管父亲母亲在一起生活的数十年间有过磕磕绊绊，也有过相互之间的埋怨和争吵，但是她们之间的那一份情感非常真挚。

其实，我和父亲的关系是非常微妙和紧张的，有时甚至是不和谐的，若即若离的。我们有好多想法和观点在很多时候是形不成统一意见的。对于父亲来说，我从小就比较叛逆，性格比较倔强，经常惹得他很不高兴。但是，在整个家庭中，父亲对我又是相当期盼的。我中专毕业参加工作后，主动担起了弟妹们读书学习的开支，每个月都将工资的一半拿出来资助弟妹读书，带动弟弟妹妹们进行了一场接力赛，一个帮助一个，直至分别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一起奔向了美好未来。这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父母亲的负担，得到了父亲的认可和肯定。每次看到我压在写字台玻璃板下面的一张张邮局汇款单，和我对每个弟妹们的教育和帮助、关心和支持，父亲都会感叹、赞许。因此，从我参加工作后起，不管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如何紧张，但凡是家里的大小事情，他都要征求我的意见，都希望我能出面，只要有我在，他就觉得放心、踏实，甚至要我拿主意，做决定。

我有时工作压力很大，在家中经常垮脸，不说话，善于察言观色的父亲，就试探着摆些他听到的消息，故意让我听到，让我从中得到缓解。尽管如此，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有因为一些表象而受到影响，即使是我有时因为工作太力太大，不常和他说话，意见非常相左的时候也是如此。而这种关系，也只有我和父亲之间相互的理解和默契了。

父亲对我是相当依赖的。他病重送往医院急救，三次下达病危通知，家人们都很紧张，但每次只要我出现在他身边，他就会觉得安全可靠，情绪就非常稳定，积极配合治疗。

……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父亲过世已经六个年头了。早在前两年，我就想和父亲把以上这些话说一说，但苦于一直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加之工作也忙，几次动笔又搁下，始终没有完成这个心愿，心里面也总是歉歉的。值此壬寅年清明节到来之际，我终于抽出时间，把与父亲的故事叙述出来，一是了却这一桩心事，二是谨以此文纪念远在天堂的父亲。愿父亲一切安好，不再有病痛和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