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碗排骨粉

夏日某黄昏，与三两朋友相约，与街边排档落座，喝着沁凉的生啤，就着家常卤炒，一股子的闲逸。

酣畅淋漓间，过来一半老乞丐，衣衫褴褛、半弓着背、头发胡须泛白，大约不到60岁，朝我伸过来一只缺口掉色的钵，我习惯性掏出零散票子正欲施给乞丐，对面李哥一声断喝制止了我，随即很是生气地叫来老板，一把把推走了乞丐，

我愕然问起何故如此，李哥正色说道：“老年人都罢了，你看他正当壮年，应该自食其力，搞不好就是乞丐骗子，家里正建着几层楼高的房子，比你家阔多了！”随即列举了一大堆报纸上乞丐骗子不劳而获致富的新闻。看着远去的乞丐岣嵝的背影，我有些不忍，嘴里嘟嚷着：不就几元零钱嘛！至于吗！李哥瞟了我一眼，有些生气，举着筷子点着我说道：“就是你们这些人一时的善心纵容了这些乞丐骗子！”

我其实心里早已经认同李哥说得有些道理，这个社会太多尔虞我诈，形形色色，不分真假，前段时间还在网上看到了一篇记者乔装暗访乞丐部落的报导，随文罗列了大量真实照片，都是几个乞丐家里建成或在建的别墅式样的楼房，甚至某地整村的人都去乞讨，归来无不建房盖楼，并攀比炫耀为荣。

不怪乎李哥恼恨这些下三滥的人，不妨计算一下那些别人眼里瞧不起的下三滥一族月收入多少。据报，京城一个在地铁附近长年行乞的人透露，他的平均日收入在200元以上。就这200元，还是一般情况，遇上“生意”好的时候，还能翻一翻呢。保守一点估算，一个月至少在6000元左右。如何？比起你白领一族的工资，也不至于低一头吧。这年头为了挣钱可是什么人都有，呜呼！有时候碰到了行乞的人真都不知道要不要给，真搞不懂为什么古有不食接来食，如今却有人甚是喜欢，甚至某些乞丐居然很能劳逸结合地享受，白天是癞蛤蟆，一身脏兮兮扮可怜，晚上行头一换，西装革履变成王子，酒店和KTV包房随便进，这社会就这样，毕竟古时就有武状元“苏乞儿”嘛。

再细算下来，乞丐一族可都是国家免税的，遇上什么好政策，还可以得到些补助救济，还有哪一行的待遇有如此之好？真要挑出有什么不好的话，那便是要比别的行当多受点白眼和冷嘲热讽吧。这年头，不是赚钱难嘛！白眼算什么，两眼一闭，头一低，看不见。冷嘲热讽算什么，两耳一塞，头一偏，听不见。大把大把的钞票换到了手上，进了酒店宾馆，再漂亮的小姐脸上都笑开了一朵花，争着喊上帝呢。顾客是上帝嘛，来你这消费的便是大爷，你可得好好看我的脸色了。

无怪乎现今的“职业乞丐”如潮水，越来越多。加入行乞专业户的队伍发财致富的据说千万都有了，唉！难以想象这些人何以如此，连起码做人的尊严也弃之不顾了！枉费了苍天、父母赋予的生命与四肢，人的尊严常常是被自己践踏过后，别人才有机会践踏。在那些钞票面前，尊严值多少钱？

到此，想到我平素一贯心软，逢讨必给，只怕你我舍了自己的怜悯出去，转身人家在背后说一声：傻瓜。心里不禁涌上来几丝被骗和羞辱的愤怒，赶紧举杯敬酒：“算了，别坏了我们哥们酒兴，干杯！”暗地里恨恨地发誓；以后再不给乞丐钱了！

说到做到，果然几月以来，我不少遇见乞丐讨要，总是厌恶地转身避开或不理睬，再不浪费我的怜悯，决不施舍一文钱。

今天清晨发生的一件小事，又彻底颠覆了我的看法。

起床，下楼，到了街边一家早餐店，要了一碗排骨粉，夹了几筷子后，不知道是粉的问题还是胃口问题，觉得老不合口味，勉强吃完了排骨，剩下半碗就撂下了，点了一根烟，站起来走开一步，突然想起打火机没拿，转身返回，突然一个身影疾快地就站到我身旁刚才吃粉的位置，定睛一看，是一老乞丐，估摸六十多岁，矮矮的身材穿一身褴褛衣衫，看不出什么颜色，胡子邋遢稀疏地卷着，脏兮兮的手正要伸出来，我心里顿时闪出一丝不快：晦气！大清早就来讨钱。于是，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恶狠狠说道：没零钱！老乞丐显然被我语气吓停住了，半伸出的手停顿在空中，眼睛呆呆地看着我，随即一边摇着手，另一只手指着半碗排骨粉，口中充满了渴望的语气：“我不是要钱的，这个你还要不？”

这一刻。我足足被噎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从嘴里说出了一句“不要啦”，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到，可是，显然我刚才凶巴巴的口气惊动了早餐店老板娘，她大步走了过来，抄手就拿走了那半碗排骨粉，一边大声呵斥老乞丐：“一边去，大清早就来吵，我还要做不做生意咯！”那一瞬，我突然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觉到羞耻，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似的，哽得我难受。立刻生气地对着老板娘，有些冲动地大声喊道：“你，重新给他下一碗，排骨的！”老板娘楞了楞，不理解地“啊”了一声，随即说道：“你好心呀，没必要吧，算了算了，就这碗给他吃吧。”老乞丐开始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表情很彷徨。老板娘这样一说，就像听到圣旨般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伸出右手迅速将那半碗汤粉倒入他的钵中，转身离开餐馆大门，蹲坐在门口的街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背影显得十分非常满足。

这时候，邻桌食客里的一位老婆婆站起身走过去递给老乞丐一根油条，回来说道：“果甲老几（衡阳方言：这个老头）我识的，不是叫花子啦！好造孽果（好可怜的），两个崽女没一个是人，都不要他了，前几年就把果甲老几赶出来了，平时就靠检点瓶子纸板过生活了”我转眼看去，果然老乞丐身边放着一捆包装绳绑扎的纸板，另一个编织袋里装着半袋饮料矿泉水瓶子。

我心里一紧，心里泛上来一股苦涩的滋味儿，眼睛有些发潮，半天盯着老乞丐背影，不敢转动眼睛，惟恐眼睛发红滴泪，岂不成了周围食客们的笑话。老婆婆还在嘟嚷着：“果甲老几好蠢啦，你给他钱他都不会要，死蠢啊果甲老几！就会找别人讨剩饭剩菜吃，造孽哦！”那一刻，我又多了一份震撼。

他并不是乞丐，却的的确确是个不幸之人，我虽然不知道他的儿女怎么会如此残忍不孝，但却为了老乞丐而切齿地恨起他那两个连狗都不如的禽兽子女，老乞丐尽管为生活所迫，过得异常艰辛，可他并放弃什么，坚强的活着，靠着自己颤巍巍的双手，这样卑微的努力绝不可以等同于一般乞丐，至少给了我深深的感动。他生活如此艰辛酸苦，却至少没有放弃做人的最基本的尊严，虽然他也伸手向路人乞讨，但乞讨的只是一顿为了饱肚的剩饭剩菜，比起那些四肢健全却好吃懒做，利用别人的怜悯而索取生活资本之寄生虫，他称得上是一个纯粹的人，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同情和帮助吗。

我非无情之人，虽说只有微末之力，但那些真正值得帮助和怜悯的人我绝对会尽己之力，哪怕微不足道，至少心会快乐，人，缘于有情而又血肉，世界缘于有情而美丽，不要让现实社会和世俗的丑恶迷离遮盖了我们原本善良的心，生活本来就很简单，复杂多了会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