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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零的千纸鹤

作者: 海东青2013/02/21短篇小说

飘零的千纸鹤

海东青

一座小城,一个不出名的十字路口旁的松树上,挂着几串千纸鹤,在风中孤独地飘零。树下苹果、葡萄、桔子、香蕉和各式各样的小吃,在袅袅的香火边,凝视着微风翻书的声响。也再一次地复述着刚刚发生在这里的一个悲惨的故事。

1

交警事故2组的事故认定书上清晰地写着:俞燕红,女,19岁,2012年9月21日14时22分因交通事故造成脑颅开裂性损伤,经抢救无效死亡。

2

天呢!中年殇子的悲痛莫过于娘了。俞燕红她娘跺脚、抓胸、撕心裂肺言语不清地嚎啕,哭叫,抱着孩子的遗体呼唤着孩子的乳名:燕红,你就这样忍心丢弃你的娘啊,燕红,燕--红,你再看娘一眼,只一眼,你睁睁眼。燕,嗯,嗯。你不说好了今年不去西安上大学,明年给娘考个名牌大学,省俩钱吗?燕,娘的心肝,你让娘咋活呀!

同来的亲友们的安慰、劝说和同情的泪水阻止不了燕红娘撕心裂肺的呼唤,瘫软的身体几次快从两个用力挟持她双臂的亲戚手中脱落,也全然不顾自己上衣拘束而裸露的肚皮。

在场的亲人都为这个年青而又美丽却又短暂的生命惋惜。燕红娘用颤抖的手再一次掀开红色的苫单,俞燕红清秀的脸庞安祥而又端庄。紧闭着的双眼噙出几颗伤心的泪珠,大家拗不过燕红娘,她拿起卷着棉球的筷子想给燕红擦去那几颗泪。或许是心灵感应,燕红似乎理解她娘那深深爱的结束的悲哀,不等她娘擦拭,泪水神秘地流了下来,越流越长,直至淌到燕红的脖子上。

陪燕红她娘流干泪的女眷,低声安抚燕红她娘:注意身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为孩子料理后事吧。

燕红娘坚决要去出事的十字路口再看看。香火、纸扎、供品,还有几本高中课本统统地化为青烟。燕红娘又从怀里掏出一件孩子穿过的红色连衣裙在空中挥动着,发出揪心的哭诉:燕红,给娘回来,回……来……没说完就昏倒在地。

3

一中座落于该市最南端,在树木葱茏的南山公园一侧,旁边有一个较大的博物馆,一座寺庙、一个教堂。环境优雅,地理位置优越,南环路、兴和路与中都大街、察哈尔大街交汇,给学校勾勒出理想的黄金分割长方形轮廓。现代化的教学楼群矗立在校园的不同方位,公寓、图书馆、实验室、操场、文体中心、影剧院、活动中心等设施一应俱全。学校大门处耸立一高大的孔子像,大理石底座上镶嵌着“天道酬勤 励志博学”八个苍遒有力的烫金大字。校园四周种植着各种树木、花草,树木的树叶遮天蔽日,树下曲径通幽,花香四溢。这葱绿和五色的花香给这温馨的环境增添了迷人的生机与和谐的气息。

又一个星期日,校园里失去往日琅琅的读书声和学生活跃的欢笑,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悠闲地漫步,或轻声交谈或欣赏风景。

王哲拿了一本《第一次亲密接触》,默默地坐在靠近假山的一棵垂柳下的花坛边,若有所思地呆望。眼前不时地出现俞燕红的影子,眨眨眼又不见了。王哲又摇了摇头,想把这些忘却,将倒置的书移过来,书的扉页赫然显示一行俊秀而又雅致的留言:献给我亲爱的朋友,俞燕红。他心里一酸,眼泪“叭嗒叭嗒”地落到书上。这是俞燕红赠给王哲的书。

王哲根本不想再看书,只是若无其事地翻了翻,来掩饰自己悲痛的心情。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泛着墨香的书。

王哲索性合上书,用手本能地擦拭已经模糊了的眼镜和眼睛,抬头看见花丛中几枝凋谢的或没有凋谢的花朵。一只大蝴蝶扑闪着翅膀,在自己眼前的花丛中飞来飞去。王哲瞬间想到了俞燕红。是不是她化为蝶来看我,安慰我?就越发不安,眼泪又“扑簌簌”地流下。再睁眼看那只蝴蝶,那蝶在一朵美丽的菊花的花蕊中吻吸了一下,便拍打着它的翅膀依依不舍向远方飞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王哲叹息着,想念俞燕红,燕红是他永远抹不去的魂,睁眼闭眼都存在。王哲想:如果燕红化为蝶来看我,那她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与我多呆一会儿偏偏匆匆地走了呢?王哲低下头,仔细回想刚才那只大蝴蝶来的一幕幕:翩翩飞舞而来,盘旋在眼前,停在那株菊花上,吻吸花蕊,竖了竖翅膀,飞走了。王哲再眨眼,竭力睁大眼睛看刚才那只蝴蝶落过的菊花,十分懊恼,攥紧两个拳头,捣自己的头,后悔自己没有在意那蝴蝶就飞走了,自言自语地哭诉着,低沉而又有力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

“燕红,燕,我好想你,你知道吗?”又“嗯嗯”地哭出声来。

4

王哲想起与俞燕红初次认识的情景。

王哲在空闲时写了篇题目叫《布谷,布谷》的散文,让文采较好的俞燕红修改,准备往报纸上投稿。俞燕红十分认真,并对该文进行了较大修改,尤其是加了宋代蔡襄那首“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更增添了文章的色彩。后来,这篇文章见报了,王哲非常感激俞燕红的帮助,也特别看重俞燕红的才学,请她又约另一位女同学作陪,吃了一顿庆功宴。王哲敬佩俞燕红的文笔,俞燕红却夸奖王哲那句“阳光追逐着飘袅的云雾,给大地投下飞快的影子”比诗还有诗意。王哲越发觉得这个女孩子有意思,晚自习给俞燕红写了一首题目叫《相思》的诗,想抽空塞给俞燕红。结果在王哲出去打篮球时被一个男生发现,大声朗诵起来:

青青草

绿绿堤

野鹭点水波纹密

鱼儿跃

燕儿飞

红檐亭外歌女泪

声声切

丝丝雨

唱断琴弦述情悲

秋风溯

入西窗

卷起罗帐舞飘扬

飘渺云雾千里光

何处是侬郎

等王哲知道后对班里同学大发雷霆,吓得那个同学假装没听见,悄悄地埋头看书,始终没敢承认是自己干的。

俞燕红认为那位同学的行为令人讨厌,但也没多坏,况且从他的诗中给自己透露了一个秘密:王哲心里有我。尤其是诗中“鱼儿跃,燕儿飞,红檐亭外歌女泪。”分明是写给自己的,是一首笨拙的藏头诗。

俞燕红岂是寂寞之人,牺牲了一个中午的休息时间,一首小诗就写成了,夹在语文课本里。俞燕红就是俞燕红,不像别人扭捏,在上语文课的铃声响起之前,大大方方地走到王哲的课桌前,夺过王哲的语文书,把自己的语文书扔给了王哲:“同志,请换看一课,下课一定奉还。”

王哲还在懵懂中,上课铃响了。王哲给老师起立时,书掉在地上,书中飞出一张薄薄的纸,被老师发现,弯腰拣起。王哲一堂课都走神,下课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让王哲念。王哲怯生生地念:

《望月》

空对镜

懒为谁梳妆

清泪亦成双

独倚斜栏西南望

脉脉寒光

花含蕾

人憔悴

愁丝缕缕随风移

云过千层皆不是

独握空杯

无言心醉

西窗月

斜窥纱幔怎能睡

夜半空悲

说与谁

月光一泻千行泪

王哲从眼镜框上面偷看了老师一眼,老师说:

“还有呢?再接着往下念。”

王哲无奈,继续念:

《无题》

晨曦朝露淡云飞

喜鹊恰恰啼

农夫挥汗田埂里

小儿不识豆和棘

拔苗问二姨

在座的老师都开心地笑了。

上课铃又响了,老师狠狠地瞪了王哲一眼,让他滚,王哲才算解脱了。

事后,俞燕红看见王哲就想笑,捂着嘴笑得“咯咯”的,王哲有苦难言。但俩人的关系逐渐好了起来。

王哲总觉得和俞燕红在一起特别开心,特别有意思。

俞燕红的感情是奔放的,也是细腻的。王哲拿俞燕红没办法。王哲说,你是带刺的玫瑰。

俞燕红和王哲借100元菜金,王哲问她干什么,俞燕红生气地说:“干什么,卞德卿昨天断粮。他爹在北京打工种菜的塑料大棚被风吹翻了,棚子里的菜全被阳光晒蔫了,他爹靠捡八宝山的供品度日子,你知道吗?”王哲黯然。

俞燕红让王哲背会汉乐府《上邪》一诗,说将来一定用得着。王哲当下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根本没当回事。当他反复背诵这几句时,才知道是个圈套。第二天俞燕红见到王哲劈头就问:

“王家兄弟,昨夜可好。不知阁下背得可熟,能否给洒家重复一遍?”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王哲背完,诡秘地反击俞燕红: “好你个俞燕红,我这一辈子算是向你俯首称臣了。来,咱们拉钩行吗?”

俞燕红没有正面回答王哲的问题,却说:“你可要想好了,不然后悔哟!”

5

之后,王哲邀请俞燕红暑假到王哲老家玩,俞燕红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俞燕红热爱农村广阔的田野,也热爱生活在广阔田野的人们。而且写出了《栖》、《乞者》、《晚归》、《山野孤偶》、《弈》等自由体小诗。

一天,山间有两位僧人问路,王哲与俞燕红仔细告诉他们应该行走的路线和沿途的特殊标志。僧者单掌举到胸前,连忙答谢:“善哉善哉,阿弥陀佛。”俞燕红看二人身着泥褐色僧衣,脚穿黑色云鞋,剃度的光头上有几个圆点排列整齐,慈眉善目似曾相识。见四下无人,与王哲对视后,也学着僧人的样子举手行礼。并说:“高僧远道而来此荒辟山野,不知有何见教。能否看在我们在佛祖前虔诚的面子,给我们二位指点指点?”僧者片刻无语,打量了一男一女,只是笑了笑,走了。王哲和俞燕红正要走,听到刚转过背影的僧人说道:“有缘也是缘,无缘也是缘,有缘无缘都是缘。缘有始也有终,一切皆有缘。”尽管俞燕红、王哲是学校里的高材生,但对佛教的了解毕竟少之又少,况且,僧人说的是深奥的禅语。

新学期又开始了。

一次,俞燕红在操场上正得意地哼着刚刚从草原音乐会学来的歌《夜空中最亮的星》: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清?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被老班看见了,老班粗声粗气地喊:

“俞燕红!”吓得俞燕红一个机灵,连忙凑到老班跟前:

“老师,有何吩咐,该不是又让我写检讨了吧?”

“鬼机灵,那个事先放一放。明天晚上学校要在影剧院开一个音乐会,你代表我们班参加选拔赛,你看你出个什么节目好呀?”

“刚才我唱的是逃跑计划中的〈夜空中最亮的星〉,这几天整个城最时髦,老师您看怎样?”俞燕红转而谦虚了。

老班对音乐一窍不通,生硬地说:

“你看着办吧。不过有一点,我要的是效果。效果,懂吗?”

次日晚上,学校影剧院座无虚席。俞燕红高挑个儿,马尾辫,明亮的眸子,洁白的牙齿,穿一身红色连衣裙,一上场就把观众怔住了。唱到高潮的时候,俞燕红在台上唱一句,又把麦克风指向观众,示意台下的和一句,会唱的不会唱的都哼唱那几句歌词,大大超乎人们的预料。闹的四、五天校院内歌声起伏,都哼唱那首歌。俞燕红也更加引起同学老师们的注意,不论走到哪里,同学们都要为她行注目礼。

事实上,俞燕红也很有想法。如成立“文学社”,办个刊,出个诗集等等,王哲则是俞燕红忠实的听众和得力的助手。

王哲沉醉在往日的回忆中。

6

不知何时,王哲的铁哥们儿张利民已经站在他的身边。张利民深深地感受到王哲对突然失去俞燕红的那份情感的失魂落魄。张利民在水房洗完衣服以后,发现王哲已经离开了宿舍,就赶快寻找。他知道就因为俞燕红的突然离去,王哲的情绪近似于崩溃,精神失常。整天不上课。怕别人听到,用被子蒙头哭泣,眼睛红肿,面色苍白,不吃不喝。张利民非常理解王哲此番痛苦的心情,也不只一次地给王哲换了已经冷了的热水,也不只一次给他端来饭,可又有什么用呢!王哲太痛苦了,痛苦得不能自拔,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越发不能。

俞燕红是学校的文科状元,又是同学们公认的校花。今年高考被西安一所重点大学录取。就因为王哲,才又复读一年,为的是:金榜题名墨上新,鸳鸯戏水比翼飞。这是才女俞燕红说的。对她娘却说是,西安学费高,来年争取考全国重点大学,省钱。王哲送她到西安,没缴学费就回来了,路过北京,在北京大学门口俩人合影留念就又回到母校学习了。她写得一手好文章,特有情感,作诗,好帮助别人,深受学校老师和同学们的爱戴。就因为俩人旷课去安固里淖看天鹅、偷偷去观看草原音乐会,被班主任点名批评。老班不容忍他的班出现这样的问题,也念就俞燕红的才气。骂道:什么“鹅鹅鹅,天鹅落处且听歌。”高考考这些东西吗?什么“乱云飞度,搅我心思无重数。茫茫草原,匆匆人蚁,谁使他乡醉如泥?”什么“摇滚音乐震天地,声嘶力竭,十里八村无休息,疯狂蹦跳头颤微,如痴如醉。”什么“摇旗呐喊汗浸背,又卷彩旗红与绿,回归自然,追求原始。我们是草原音乐会。为了谁?”乱七八糟。张利民也清楚,老班批评是批评,没让他俩写检查,就是袒护他们。

张利民还清楚地记着,王哲后座同学截获了俞燕红与王哲写的诗的草稿团,兴奋地和同桌欣赏:《无题》

常忆飞天女

翩跹入云梯

飘渺少踪迹

过往无声息

一去九千里

化作蝶双飞

背面写了一行草字:另附情人节小诗一首,请指正。

夜朦胧

月半弯

东风拂柳料峭寒

情人佳节独往还

长相思

斜倚栏

漫看乱云飞卷

一夜孤寂又无眠

同学们一看就知是王哲写的。俞燕红在另一张纸上写道:

寒秋孑立无人问,

哪有玫瑰寄天涯。

细把东篱芳草撷,

随风飘零到谁家?

看罢后,又把那个纸团团好,悄悄放到原处。俞燕红、王哲至今也不知道。

张利民生怕因此而使王哲精神失常,招来横祸。轻者荒废学业,浪费人材;重者,轻生或疯疯癫癫了却余生。张利民想起,王哲昨晚从睡梦中哭醒,又哈哈大笑。同寝室的同学们都被吓醒,又转而安慰王哲。王哲无动于衷。一个同学捅了捅张利民,把上星期天同学聚会喝的剩下的半瓶二锅头和半斤花生米塞给张利民,张利民没敢拉灯,借着朦胧的月光,张利民推了推蜷缩的那个团,先自己大大地唵了一口,说:

“王哲,王哲,来大大喝它一口。俞燕红走了,但她绝对不想看到你是这样着的。”王哲不吱声。

“是的,俞燕红的离去,你是最伤心的一个,但我们也不好受。俞燕红长得美丽,是同学们公认的校花,又是才女,这我们都知道,可你也不能整天无所事事,天天这样吧!那还考不考大学,你这样对不起你父母,难道还对得起俞燕红的亡灵吗?咱们总得想办法,让死者安息,让活着人有所寄托才是。”

王哲听完张利民的话之后,掀开蒙了几天的被子,夺过张利民手里的二锅头,“咕嘟咕嘟”就是几口,涨青着脸说道:

“同学们,我的好弟兄,”王哲激动地哽咽着,接着说:

“我和俞燕红的感情你们也都知道,你们这几天对我的好,我也万分的感激。可我不能,我,我现在已经魂不附体,真的!不能没有她呀。”

张利民说:“明天俞燕红就要离开我们了,我们要给她送行。”

“对,我去。”

“我也去,哪怕旷课写检查我也要去。”

“做条横幅写个挽联,表示表示我们的心意。”

“还有俞燕红的诗,我们可以读给她听。”

“听说千纸鹤,千纸鹤可以驮着亡灵找到去天国的路。”

同学们用不同的语言,纷纷表示对俞燕红的不幸所寄托的哀思和怀念。

7

同学们还清楚地记着,俞燕红在上个星期五晚自习时,问王哲这个字“冏”怎么读,什么意思,王哲仔细看了这个字的结构,一个下开口的框,里边对称的两个短横,还有一个口字。王哲认真端详,查了字典,有“囧”有“冏”,但就是说不出来那个字念什么。王哲又问别的同学,同学们这个也问那个也问,都说不出个满意的答案。王哲索性把那个字写在了黑板上,但仍没有一个过硬的答案。王哲凑到俞燕红的座位前,很谦虚地问时,俞燕红又给了王哲一个“呆呆”字,王哲默然,俞燕红指着“呆呆”字说:

“你就是他。”王哲至今还没有回味过来。

8

王哲,也只能是张利民才能解开王哲心中的结。

两天后,张利民陪王哲去逛南山公园、南山寺和博物馆。王哲有三次叫张利民时,错叫了俞燕红的名字。

公园松柏挺拔、枝叶繁茂,亭榭雕栏曲曲弯弯,小溪涓涓。硕大的无穷门出自一位年青的意念派设计师之手,耸立在公园最显著的位置,与那些现代化的雕塑形成强烈的反差。

一阵恢宏悠扬的钟声响过,引起过往人们的注目。抬眼望去,紧靠南山公园,一座隐藏于山凹里的寺院若隐若显。庙宇层次分明,溢光流彩。庙宇里高大的释迦牟尼、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慈祥、睿智、神态炯炯。清脆的木鱼声被众多僧尼的诵经声淹没,香客或举香磕头或十指相对跪拜。王哲、张利民原本就无意欣赏佛家所做的功课,悄然走出。临出山门,一个僧人转动念珠,紧闭双眼,有意无意地说道:

“一切皆有缘。先世有先世缘,今世有今世缘,来世有来世缘,一切皆有缘。”

走出南山寺东望,就是元中都博物馆。该馆是近几年刚刚新建的,古城堡式的建筑神秘而又富有梦幻。螭首、行什、六六幻方和太多太多的文物锈迹斑斑,显示着这座城市久远的历史以及显赫的帝王之气。

公园、寺院、博物馆都去了,王哲脑海里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博物馆厚重沉淀近千年的历史,只是在那星星点点的文物中闪现,现代化的公园尽量展示这座城市的美丽、富庶、和谐、向上的精神,而寺院给予人生真谛的启迪。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过去。

王哲永远不会忘记与俞燕红的承诺和那个僧人的话。现在一切都应验了。

俞燕红走了,永远地走了,现在“说与谁?”说与谁呢?王哲心情郁闷,望着夜色中云雾或快或慢行走,月光从云雾与云雾之间的缝隙里射出几束光,那不正是俞燕红说的“月光一泻千行泪”吗?王哲说过俞燕红情感丰富,但又为什么总那么悲伤、缠绵呢?恰巧被碰到的僧人不回答问题又是为什么呢?

王哲又一次自言自语地重复着那句话:应了,应验了,都应验了。

9

王哲决定最后一次去看看俞燕红出事的地方。

秋风萧瑟,无情地抖动着十字路口松树上挂着的千纸鹤。树下残留着未燃烬的香火和那本被风翻了又翻的课本。王哲触景生情,俞燕红的影子时时出现,或在草丛中或在树干旁,或已骑上了千纸鹤。王哲伸手几次想抓住那只风中飘零的千纸鹤,风飘忽着,手擅抖着,也几次没能抓住。王哲又哭了,哭得很伤心。望着这条宽阔的柏油路,望着这几棵熟悉的落叶松和树上飘零的千纸鹤,憎恨与眷恋交织在一起。憎恨这个地方,是这个地方夺去了他的所爱;眷恋这个地方,是这个地方留下他永远的擦不掉的记忆。

王哲想到应该再为俞燕红唱首歌。王哲想起俞燕红很喜欢的《夜空中最亮的星》: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否知道,那曾与我同行的身影,如今在哪里?夜空中最亮的星,你是否在意,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10

张利民只看到一指宽的纸条:我不会死。我走了,去那遥远的地方。为了我,也为了燕红!我不能抛弃我曾经许下的诺言。

每天在十字路口对面的马路上,都会出现一位蓬头垢面的疯女人,一只手拄着棍子,另一只手挥动着一条已经发淡的红色连衣裙,嘴里不住地念叨:燕红,回来,给娘回来……

作者:崔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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