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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木棉梦

作者: Freewind风影2012/10/21亲情文章

远离了故土浪迹天涯的人呀,百无聊赖的夜晚依稀浮现眼前的景物轮廓,一杯烈酒下喉之后,记忆中些许温暖的影像会变得更加栩栩如生。少年情怀,单纯而辽远,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满枝绽放着火焰光芒的花朵,春风拂过,花瓣飘落一地,满园红絮惹眼,无论海枯石烂,那临风翩然的伟岸依旧印记于心底,时刻深切地怀念着。

溪水叮咚流淌着,斜坡上即是故园,四季葱茏的龙骨树围起来便是栽种果蔬的方圆三亩薄地,园中算是祖上遗留的木棉树恣意地伸展着挺拔的身姿,披着银灰色的铠甲,年复一年地送走了秋冬的青霜、迎接春夏的甘露,向阳花开。园中遍地翠绿的瓜果藤苗的簇拥下,更显得木棉树的高耸入云,似乎顺着树干往上攀爬就能通往天界,令人遐思不已。这种在南方土地上随处可见的树种,生长出不拘一格的品性,表里如一,她就像是那些艰苦岁月里救济穷人于饥饿、寒冷之中的菩提,或是守护家园的天神化身,心生敬仰无限。

初春之际,野菜仅能吐露脆嫩的心尖,并只生长于水分滋润的地方,想要采集到很大数量的野菜来喂猪不是一个很容易的任务。但生长在山里的孩子要对付这样的小困难还是游刃有余的,于是把注意力转向火花缀满枝头随风招摇的木棉树,因为木棉花可以当做猪食,猪类亦非常喜欢木棉花的美味,怎么弄到高悬于枝头的花朵呢?跳动的火焰似的花朵,以一种高不可攀的矜持,拒绝凡夫俗子的随意亵玩,悠然渲染一种纵情高歌的襟怀于蓝天下、白云端,风萧萧,红花朵朵飞。花的颜色似乎在暗示一个亘古的哲理,诸事必须呕心沥血方有如愿之可能,偿还予一个洁白如初的回报。

我的故园常常生长着很多的一种四季不枯的麻疯树,即使再干涸的地方都能很好发育健全,水分充足,但这种树没多大的用处,可以随意砍伐。奶奶已经是上了年岁的人,显然不能干既要耗费体力、又要持续时间较长的劳作。那是我当时是10岁的孩子,时常参与伙伴们戏耍于河畔硕果压枝的番石榴树丛中,或是追逐野鸭于稻田里,或是于尘土飞扬的沙场上打陀螺,下课之后俨然活脱脱一个没受到课本熏陶的野孩子,干那些掏蛋摸鸟的事,绝对是合适的角儿。

奶奶作为一个经历生活风雨的沧桑之人,最大的兴致就是选择一些合适的事情来传授自己的经验或心得,也许是每个老人心里最自然的动作,不求回馈的坦然。奶奶教我将麻疯树的枝条砍下来,然后截成长约25-30公分的短棍。最后将一大推短棍搬到高于木棉树斜坡上,拉开架势,站稳马步,接着将短棍一支接着一支猛力甩向木棉树梢上,刹那间,落英缤纷,来个仙女散花的桥段,洒下人间一床温暖。

我折腾一番之后,汗水浸透了内衣,在暖洋洋的春日下褪去了身上的小棉袄,随即背起小竹篓跟着奶奶走向木棉树下。当木棉花装满竹篓之后,我还想到了一个奇妙的办法。从香椿树上落下的枝条,光滑哧溜的,根部粗,而末梢细小,是大人们用来鞭打犯错小孩的绝佳道具,抽在小腿上,每一鞭都留下印痕,疼到情不自禁地跳动起来。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却恰好成了用来穿木棉花的引子。背着满篓的木棉花,颈项挂着木棉花环,双手还拎着木棉花串,奶奶唱着古老的歌谣走在前面,不远处炊烟渺渺,山风阵阵,送来厨房里饭菜的浓香,布谷鸟啼声悦耳,我们正走回家的路上。

人间四月芳菲尽,千树万树绿叶婆娑,木棉树枝头挂满了累累的果实,果实里藏着柔软、洁白的棉絮。那时候,家庭的经济来源还不多,而随着人口增加也推高了日常的开销。盛夏的一天,蝉鸣声势随热浪滚滚而来,催眠着人心恍惚,父亲望着矗立园中的木棉树出神,他一定看到了一些已成熟了的木棉树逐渐开裂,果囊里的棉絮飘到了家门口。于是父亲妙计涌上心头,找来了一把梯子、一堆半口字型的铁抓钉、一根长竹竿、一把镰刀,那些就是攀爬木棉树摘取果囊的必须工具。

父亲的行动引起奶奶和我的关切,也决定加入摘取木棉果的活动。接着,父亲把梯子对着木棉树干架稳,斜跨着一个大布袋装满了铁抓钉,肩上套着一捆绳子,右手拿着短柄铁锤,小心翼翼地登上了梯子,附着树干将铁抓钉捶打而嵌入树身,从下而上形成了人可扶手、攀登的牢固的铁梯,一步步逼近树枝。最后,父亲将绳子放到地面,奶奶将绑紧镰刀的竹竿栓在绳子,然后父亲慢慢地拉到树梢,接下来就轮到小孩开心啰。父亲在树梢上挥动辉光闪闪的镰刀,一个个饱含棉絮的果囊纷纷落下,奶奶领着我在树脚将果囊归堆,园子里的十几棵木棉树逐一采摘,太阳西斜之时,父亲从树上沿着铁抓梯子下来了,望着门口一堆堆的木棉果,笑开了,那样子就像是一个裂开嘴的木棉果囊,牙齿白皙。

到了赶集的日子,父亲留下一部分木棉以备家用,其余木棉都装入肥料包装袋,奶奶帮用针和麻线给包装袋封口。父亲又花钱雇来了一辆农用车拉包装好的木棉,顺便捎上我一路欢歌笑语的卖木棉去咯!当父亲把木棉全部卸下,打开了口袋,露出了皑皑的棉绒,煞是抢眼。一会儿,两位穿着一身橄榄绿的戎装的叔叔过来与父亲攀谈了几分钟,最后决定买下了二十几袋棉绒。结算钱款后,其中一位干部模样的叔叔还从绿色军用挎包掏出了一个罐头,抵做购买棉絮不够款数的那点尾巴,父亲乐呵呵地接过罐头不停地道谢。十来分钟后,来了一辆绿皮军车将棉绒装车,马达轰鸣,一溜烟之间,爷俩静静地目送远去的卡车,那是一车子的纯净的温暖呀!父亲告诉我说叔叔们拿去做枕头呢,我想那些叔叔都是远道而来边疆的最可爱的人呢,以后他们每晚枕着洁白无瑕的木棉呀,将会是什么色彩的梦呢?

后来,我离开了小村寨到外面读书之前,奶奶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为我做了一个木棉枕头,一床蜡染的木棉被子当作馈赠孙子最尊贵的礼物。当我将崭新的木棉被子、木棉枕头打包好背上,依依不舍地道别了家人。春暖花开的季节,满山遍野的木棉花,目送着远行的游子的孑然身影。十里之内,一树一树的红花,那是点燃黑夜里人生荆棘道路两旁的明灯,一盏盏明灯都是亲人的挂念,无论脚步浪迹海角天涯,我仍然是你们永远的娃,怀念着奶奶风中凌乱如雪的白发,妈妈眼里闪烁的泪花,还有屹立风雨中的木棉花,年年燃放着温暖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