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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无声的世界

作者: 涂雪夫2012/02/26生活随笔

无情的病魔剥夺了大姐的话语权,在这个无声的世界她苦苦挣扎惨淡经营,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

人们常说长哥当父,我可不这样看。在我的两姐一哥中,我最喜欢的是大姐,大姐最痛爱的也还是我。她的行为语言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在我求学的几年中,大姐在街上一见到家乡的熟人,她总是把手在额上一比把头发朝后一摸食指往后一划拉,大意是远在外地的小弟好吗?当熟人伸出大拇指,大姐的脸上总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大姐属龙,两岁时一场大病,使她迈向了无声的世界。一谈起这事,母亲总是痛苦无比内疚万分。母亲寻遍了所有名医好药,也无法挽回病魔给大姐带来的深重灾难。

大姐虽哑,可她比健康人还精,比健康人还富有人情味。她在我眼里,就象一位慈祥的母亲。我小的时候,除了要母亲带,其次就是大姐了。三岁那年,母亲要到遥远的姨妈家去,我死活要跟着母亲,哪个也把我诳不住。最后只有大姐,才把我哄住。大姐背着我,拿着锄头,来到我家后面溜溜弯的山梁上,在花生地里拣着失落的花生。我坐在大姐的面前,一边看着她一锄一锄地翻着地,一边吃着她拣着的花生。

我六岁那年,大姐出嫁了,嫁到离我家十一二里的地方。几天我没有看见大姐,问母亲,大姐啦?母亲知道我喜欢大姐,每当我问起,母亲总会哄着我说,大姐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我日日盼,月月盼,终于盼到了大姐二十岁的生日。母亲带着我来到大姐家,她一见着我们脸上就露出灿烂的微笑嘴里发出“别别”的声音把我抱着在我的脸上亲过不停。该回家了,我死活不愿跟着母亲回去,哭着要留在大姐家。母亲只好依了我,独自回家去了。在大姐家的日子,是我最高兴的时候。白天,大姐姐夫下地去了,大姐有时把我带到地头,有时让我跟着姐夫的弟弟明哥哥到河边去放牛。小河边,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小朋友们有的在小河里游泳,有的在河里摸鱼捉虾抓螃蟹。我最羡慕明哥哥了,他的游泳技术可好了,三五两下就可以从河这边游到河那边。我生性胆小,怎么也学不会,哪怕是最简单的狗泡。

好景不长,学校就要开校了。记得那是一个连绵的阴雨天,二姐来到大姐家,要接我回家报名发蒙读书。我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大姐也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二姐好说歹说,才做通大姐的工作。大姐在我的荷包里装满花生核桃,笑着比着,意思是让我先回家她二天会来接我的。我明白了,很不情愿地跟着二姐朝家里走去。

天上乌云密布,细雨蒙蒙。我和二姐戴着斗笠行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乡间小道,泥泞路滑。翻过了一座座山岗,来到三叉路口,我犟着要往回走,二姐生气地把我背在背上朝回家的方向走去。我在二姐的背上又哭又闹,田野里山岗上洒满了风声雨声和我的哭闹声。

大姐命孬,连生了两个儿子,都夭折了。我还依稀记得,大姐生下第一个儿子取名金钱。那时,乡里生活困苦,母亲早早地为即将出生的外孙儿准备尿片小衣。打三昭那天,母亲挑着醪糟母鸡鸡蛋,笑呵呵地朝大姐家走去。因为,这是母亲第一次作外婆,怎能不高兴?母亲回家后,我问长问短,大姐怎么样,外侄儿长得像哪个。母亲一边乐呵呵地回答着一边拿出大姐给我的花生核桃,我激动得哭了。想到大姐在月子里还时刻把我挂念时刻想到自己娘家的小弟弟,我怎能抑制着充满亲情的眼泪呢?外侄儿小的时候,大姐用她头上的头发编成项圈套在他的脖子上,意在拴住他稚嫩的生命。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外侄儿刚过三岁,病魔就夺去了他幼小的生命。旧的伤痕还没有愈合,新的伤痛又接踵而至。第二年,二外侄儿海军也离她而去。大姐真的命苦,为两个儿子的夭折不知哭过多少场,流过多少泪。后来,大姐接连生下四女一男。本来她也不打算生这么多,主要想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哪知,生到第四个才是儿子。考虑到儿子不好养,儿子生下地后,大姐哥就求人将儿子抱走,再用一升稻谷把儿子换回来,因此取名谷种。想到既然这一个是儿,再生一个可能也会是儿。大姐最后一个是冒着风险生的。当时,乡上搞计生工作的追到她家,强迫大姐去乡医院引产。大姐哥大病刚愈,毫不客气地对这些人说,她是哑巴,引产出了问题你们可要负责。这些人被大姐哥的话吓住了,只好不了了之。结果生下来还是个女子,大姐哥只好悄悄地把小女儿送了人。大姐知道后,可不得了了,成天不吃不喝,硬是要大姐哥把她的小女儿抱回来。

大学毕业,在远离家乡的城市工作,每次回家,我都忘不了要到大姐家里去一趟。大姐家儿女多,生活十分困难。但每次去大姐大姐哥总是非常热情地接待我。家里没有鸡蛋,她就去借;没有猪肉,大姐哥就步行三四里山路去乡镇上赊账割肉端豆腐;或者大姐哥干脆就拿着钓竿鱼缯到门前的小河去钓鱼打鱼。他们知道我最喜欢吃酸菜鱼了,每次去大姐总爱给我做满满一大碗酸菜鱼的。在饭桌上,他们总是把最肥最大的鲫鱼往我碗里夹。最让我难忘的是,当家里什么好吃的都没有,大姐就会去邻居家借上两个鸡蛋煮饭时给我用大碗蒸上半碗鸡蛋,在蒸蛋上盖上满满的米饭,他们却吃着干饭下面的薯粒和酸菜,看着这一场面,我的心里总是酸酸的痛痛的难过。

大姐哥总爱给我谈起大姐的为人处事。他说,有一年春节前夕,她刚生过孩子,家里没钱买肉。正好哥哥从人民渠回家,挑着一担猪肉,放在他家的院坝里。好久没吃肉了,大姐多么希望哥哥发点慈悲,拿一块猪肉给他们呀!吃过午饭,哥哥嘴一抹,挑着猪肉就朝家里走去,拇指大一砣猪肉也没留下。时隔多年,大姐一见到我,总会噘着嘴比划着哥哥的不是。大姐哥说,大姐见着哥哥,就一脸的不高兴,饭也懒得煮,菜也懒得做。

大姐最见不得哪个打骂她的儿女了,哪怕是大姐哥。她虽然耳朵听不到,她的一双眼睛可厉害着呢。她只要看到大姐哥阴沉的脸和嘴型,她就马上会明白他在骂她心头肉了。她就会“别别”地嚷着、指指点点地数落着,她简直成了儿女们的保护神。

对大姐哥也是恩爱有加,她知道大姐哥生过大病,做过手术,她总把最好的东西给大姐哥吃。一到冬天,早早地她就起床煮饭,撮上一个个烘笼,分别送到大姐哥和儿女床前。有时她还把儿女的衣服烘得暖暖和和,穿他们起床吃饭读书。

大姐从小就养成拾掇料理家务的习惯。结婚生孩子后,好多女人都会变得邋遢不爱收拾。大姐可不。她家的桌椅板凳总是抹得干干净净,衣服被子总是叠得整整齐齐,东西总是放得有条不紊。随时需要什么东西,随时都能拿出来。她是当家人,对家里的开支她总是管理得很紧,可开支可不开支的钱,她是绝对不会拿出来。她知道大姐哥喜欢打长牌,五元钱一参。她最多只给大姐哥10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输完走人。但还必须在有人客或走人户的时候。平时,她绝对不会拿钱让大姐哥去打牌的。

大姐活得很真实,真实得就象大姐自己。我虽然没有听到过大姐说过一句话,更不要说任何甜言蜜语,但她的一举一动,却使我久久难忘。在大姐身上,我学会了怎样做人,我懂得了无声胜有声的真正含意。

面对大姐,就象面对慈祥的母亲。想起大姐,我就想到为什么不能说长姐当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