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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从未走远

作者: 朦胧2011/07/24心情短文

我比其他人更需要一位母亲,她给我洗被泥巴弄脏的衣服,给我烧拿手的饭菜,傍晚的时候,会在槐树旁守候我的回归,在每个失眠的傍晚,给我讲那些讲不完的古老传说。

在家里,儿子守着母亲慢慢老去,就像母亲看着儿子慢慢长大,在这样的过程中,儿子会慢慢明白生活是怎么一回事。

但我没有这样一位母亲。

你给了我童年,我独自走向少年和青年。七岁那年,我坐在门前的石头上等你回来,你答应过我的,回来给我烧好多的菜,可你再也没有回来。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被寿衣裹着,你从未穿过这样鲜艳的衣服,多像个新娘子,我想唤醒你,但你却不理我,像个婴儿一样睡着了。

那时的我根本不懂死是怎么一回事,我一直认为你只是睡着了,在我的记忆中,他们把你放进了一个长方形的地洞,我告诉他们不要埋得太深,我怕有一天你醒的时候出不来,我用树枝在地上划着箭头,怕你醒来的时候,忘了回家路。可我等了十几年,这一天终归没有来,后来我渐渐明白了,你一定从另一个出口走了,他们往里面填土,堵死这边,是为了让你走的更远,走的了无牵挂。多年来我一直幻想着,有一天你走累了,会突然推开家门,看到门窗落满了灰尘,院子也荒废了好久,最小的儿子也已长大成人,那时的你会有怎样的感受。

你是被累死的,三十出头的年纪,却被生活压弯了腰,父亲常年打工在外,只留下一个瘦弱的你拉扯一个家。你把柴整齐地码在墙角,把满院子落叶扫干净,把园子里的庄稼侍奉成熟……我叫你母亲,你满口答应着,把我揽进怀里,我唱歌给你听,你像个孩子一样咧着嘴笑。

你死后我所有的童年之梦全毁灭了,剩下的只有生存,你没有码完的柴我给你码,你没有扫干净的院子我替你扫了好多年,你没来及收掉的庄稼被我扛回了家。

你走后,我叫母亲的那部分再也没有长大。那个我永远在七岁那年的傍晚睡着了,那么,留在世上的这个我又是谁呢?我将在黑暗中孤独的走下去,没有你引路。

二十岁的青春年华,没有人与我共享,没有人教我怎么打领结,教我怎么恋爱,没有人挽着我强壮的臂膀逛街,也没有人指着高个子的我向路人炫耀,如果你在我身旁,我可能会活成另外一个人。是吗?母亲。

有时候,我从梦中醒来,然后冲下床去,跑到院子里大声呼喊:“母亲,母亲”。却没有人回应我。那样的夜晚是寂寞的,夜空中满是你的笑容。我一直觉得,你并没有走远,那些生锈的锅里全都是你做的饭菜的味道,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那些味道。那股饭香飘在空气中,一家人围坐一桌,等你的影子伸进院子,带回一身尘土在门外拍打,我把锄头立在墙根,给你递碗水,递碗饭,叫你母亲,但声音再也传不过去,碗再也递不过去。

母亲,多少次我在梦中满含热泪地朝你走去,从二十岁走到七岁,我多么想唤醒那个在石头上睡着的我,但那个我永远睡着了,只有你才能唤醒他。那个我被你唤醒了,被你领回了家,帮你洗了菜,帮你续着柴,然后从背后紧紧抱着你。

我知道你一定舍不得走远,你有太多放不下的事情。你想看着我长大,看着慢慢长大的我哪点像你。我外出上学,你会跟着我,也许就藏在某页书里,我下地干活,你也陪着我,教我何时施肥,怎样翻土,我冲着那块土地大喊:“母亲,母亲”,一下子叫出了多年前的你,还是当年那身衣服,素面朝天,笑着朝我走来,你走的时候一定领走了我的童年,在遥远的天国里把我独自抚养成人,十几年来,我一直是个没有童年的人,你藏起了它们,好让我用一生的时间来回忆你。

母亲,只有你能认出你的儿子,他从小流落人间,不知家,不知冷暖,只有你记得我身上的胎记,记得我初来人世的模样与眼神,可你却把这些全部带走了,只留下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儿子胡乱的生长着。我用几年的时间去侍养你曾耕种过的土地,它们一定知道你的深处记忆,我想感动它们,让它们告诉我你的来路与归途,可除了劳累它们什么都没给我,也许我活的太严肃,忘了对它们的微笑。就像你每次见我时那样的微笑。

母亲,我多想让你见见你未来的儿媳,你这个没福气的人,我们会结婚生子,我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当孩子哭喊着要见他的祖母时,我该如何向他交待?你未曾告诉我什么是死亡,我只能凭着自己的感受向孩子解释,那是个日期,每个人都会准备,父母在准备,儿女们也在准备,用好多年,很多早晨和黄昏,互相厮守,等待一个迟来的总会来的日期,它来了,我们会痛苦,会流泪。等待的日子全都是幸福。

母亲,我多想在我也老的时候,推着早已老得走不动的你,去你想去的而未去的地方,就像当初你抱着不会走的我。你不舍得离开我,我也不舍得离开你。我们就这样无穷无尽地走下去。

我不知道你有多爱我,我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你欢乐着我的欢乐,痛苦着我的痛苦,如果生命是一滴水,你一定途经上游,然后在中游分裂成几部分,那便是我们了,你越来越小,而我们却越来越大,你走不到的尽头我们替你走到了。

我身体里留着你的血,我的灵魂上复加着你的灵魂。我看不到你,原来你一直躲在我的身体里,一个连我也触不到的地方。我对自己说:“母亲,你还好吗?”我的心脏突然抖动了俩下,此刻你住在我心里,带着对儿子所有的爱,然后随着血液输送到全身的每个角落。

我似乎明白了,多年来不管冬天多寒冷,我都能感到温暖,不管多黑的夜,总会有人为我点亮一盏灯。原来,爱从未走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