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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老屋

作者: 雪夫2013/11/02亲情文章

整个一个夏季,弟弟花费了所有积蓄在修建新房,这是他很久以来的一个梦想。在经过了几年的打拼之后,他终于动工了。

新房就建在老屋的基础上。老屋在小村的中心地带,那里自然地隆起,形成了一个鱼背,成为了两个村子的自然分界线。老屋原来建在高于公路水平面两米多的一个高台上,老屋的原址是一座寺庙。打我记事时,寺庙已经荡然无存了,除了这高高的地基能够证明它的与众不同外,再也看不到关于寺庙的影子了。

据说这座寺庙里供奉着一个牛神,具体什么模样,也没听人们说起过。我猜测是一尊牛头人身的塑像,也许就像《西游记》里的牛魔王。这个牛神是用来消除狼害的。在修建之前,老鸦经常有狼出没,不仅危害牲畜,而且危害人。不知道村民当初修建这样的寺庙,塑造这样的牛神,是不是真的抵挡住了狼害;但是,它作为当地汉族群众的一个信仰却被传承下来。

在文化大革命中,这座寺庙首当其冲遭到了破坏,那个牛神也被群众摧毁,寺院被划分为庄廓。可是谁也不敢在寺庙里安家落户,村民们对寺庙心存敬畏,想着在寺庙安家,轻则灾祸不断,重则家破人亡。

我家是回族,父亲不信这个。就在寺庙的原址上,买木料修建了老屋。于是,我们家在村里有了另一个称谓-“庙里的”.在当地,庙是汉族群众供奉祖宗、神祇的地方。而回族是穆斯林,信奉伊斯兰教,禁止一切的偶像崇拜。但是因为老屋,我们家却被村民们风牛马不相及地称为“庙里的”,细想起来,让人忍俊不禁。

老屋最初只有三面房屋,北房、西房和东房。西部的冬季非常冷,当地人一般选择这三面修建房屋,唯有这三面能够较好地照射进阳光。其中北房受光照的时间最长,冬暖夏凉,是最为理想的居所,一般设为老人的居所。而南面一般留作院墙,不修建房屋。

老屋最早的院墙是夯土墙,比较厚实,外面抹得光光的,用白石灰刷成了白墙,上面有直径约一米的圆圈,圆圈内写着巨大的宋体标语。院墙的地基是大鹅卵石砌成的。那时没有水泥,那些鹅卵石都是用泥土砌上去的,天长日久,里面的土泛碱,有些开始松动了。院墙上面是青砖,那青砖有现在的红砖的四五个大,轻而结实。后来,院墙被拆除,换做了土坯墙,那些青砖也不知所踪。

老屋的房屋是典型的西部民居,三米多的里径,外面再加两米多的出檐回廊,全是土木结构,立柱全是木料,回廊前面的立柱下面有花岗岩做的柱顶石。柱顶石一般都是青灰色,上面有明显的石刻纹理,就像一面精致的小鼓,鼓面与立柱一般大小,二者浑然一体。

北房既是老人的居所,也是会客厅。靠北墙是一张八仙桌,有些是上过油漆的,有些是没有上过油漆的。我家北房的八仙桌是没有上过油漆的,原汁原味的木质,虽然不是名贵木材,但是一样有着厚重的包浆和温馨的纹理。八仙桌两边各立一把靠背椅子,最好的便是与八仙桌一样颜色,古色古香,透着一股古典和质朴的气息。若是来了客人,主客就按序坐在椅子上,喝茶聊天。院子里的果树、花草一览无余,真是赏心悦目。后来,那张八仙桌却被弟弟油漆了,全然没有了原来的模样。他说它太旧了,刷了油漆会新一些,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八仙桌的一边是一个满间的土炕。土炕一般有60厘米高,几乎占居了整个屋子的三分之一。里面用土坯垒起,上面盖上薄薄的青石板,青石板上面抹上草泥。一进入冬季,土炕的洞口里放进麦草之类的燃料,整个土炕就像地暖一样热起来。土炕的温度很好控制,只要控制好燃料的数量、质量和燃烧速度就可以了。

若是来了较多的客人,就在土炕中间放一张20厘米高的四方炕桌。客人围桌而坐,喝茶聊天,或者吃饭。盘膝而坐,若是困了,可以斜靠在炕角的被褥上,抑或打个盹都是非常惬意。若是家里有猫,那猫就随着炕桌一起上炕,躲在炕桌下面,不停地喵喵叫。主客见状,心生恻隐之心,便给它一些食物,它便欢悦地大快朵颐。老鸦人有一个关于猫的谚语,“桌子上面不吃肉,桌子底下啃骨头。”其实说的不是猫,说的是那些不识抬举的人。

土炕的一边靠近窗户,坐在土炕上,通过窗户,也能对院内的一切一览无余。与窗户相对的那面墙跟前,一般放置两张大木箱。大木箱都是嫁妆,比较花哨。北房也有两个大木箱,黑色的底子,黄铜的折页和门扣,彩绘着金黄的菊花、大红的牡丹、枣红的石榴和嫩黄的佛手。小时候,我经常悄悄地撩起盖在大木箱上面的被单,端详这栩栩如生的彩绘,真难以想象这美妙的图案竟然出自人之手。又想象着那个画匠应该长得什么模样呢,他一定是一个瘦瘦弱弱的书生样,类似于《聊斋志异》中的那些书呆子,一定有着比大家闺秀还要秀气的手指。也许这些花卉是他的主攻,也许是他的小菜一碟……

大木箱也是保险柜,家里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都要分门别类地放在大木箱里。一个家庭中,谁掌管着大木箱的钥匙,谁就是一家之主。老鸦人形象地将一家之主称为“掌柜的”.大木箱上面还要放置一些被褥之类的,再用单子盖起来,可以作为靠背。

北房一直是爷爷的居所,就他一个人居住。爷爷说着一口浓厚的兰州话,高声大嗓门,村里人都称呼他为马爷。他除了做礼拜,就是喜欢坐着门口的石头上,与过往的村民们说话。很多村民也学他的兰州话和他开玩笑,他总是很开心地笑着。爷爷走的早上,对母亲说他不好受,等吃了早饭不久,他就安然地合上了双眼。爷爷七个弟兄中,唯有他的寿数最高,差一两岁就到一百岁了。

爷爷走后,北房就当做了客厅。我回家,就住在北房。晚上睡在爷爷睡过的土炕上,总是久久难以入眠。在半梦半醒之间,就会见到鹤发童颜的爷爷、慈祥坚韧的奶奶、严肃仁厚的父亲,还有许许多多似曾相识的面孔。此刻,心里想着他们就是我逝去的亲人们。土炕的气息是那么的浓厚,就像儿时趴在父亲的后背上,闻到的那种父亲才有的气息。于是,泪水就情不自禁地落下来……

靠近北房是母亲的居所,它比北房小一些,我们叫小北房。小北房里面的陈设和北房的差不多。父母亲一直居住在这里,父亲去世后就成了母亲的居所。晚上,侄女们最喜欢和母亲睡在一起。她们是母亲的左膀右臂,帮助母亲拿一些什物,或者办一些小小的事情。母亲和她们经常开玩笑,奶奶孙子一辈人,闹腾得不亦乐乎。

西房和东房是我们弟兄们的居所,大哥和二哥分家另过之后,老屋就成了弟弟的家。西房留作了他们的居所,东房改造成了厨房。

老屋最早的窗户都是老式的木格子窗,没有上油漆,都是木质的本色。木格子窗上面得糊纸,那是一种薄如蝉翼的纸张。换纸时,先除去原来的纸张,刷洗干净,之后在木格子上涂上熬制好的浆糊,小心翼翼地贴上窗户纸。榫卯结构的木格子窗,一般向外开。到了夏季,在回廊的椽子上拉一根吊钩,打开的窗户被挂起来,屋子里一下子亮堂清凉起来。后来,大哥觉得木格子窗户有些暗,于是他自己将所有的木格子窗户换成了玻璃窗户。

在上初中的时候,我还养了好几只鸽子。鸽子窝是用纸箱纸做的,就架在西房和东房的屋檐下。一到春季,鸽子就开始相亲,成群结队的鸽子,从这家的屋檐飞起,又落到那家屋顶。公鸽抖起浑身的羽毛,就像古代的法国绅士,围着相中的母鸽活跃地咕咕叫,好像在宣读激情澎湃的长篇情诗。它们会深长地接吻,优雅而情意绵绵,让人浮想联翩起许多美妙的情感。鸽子非常恩爱,共同养育孩子。看到它们,就会让人想到温馨的家庭。

回到了老家,弟弟的新房已经修建好了。沿街的一排铺面房,很是气派。弟媳开了百货铺,销售蔬菜和杂货。老屋已经荡然无存。

我心想弟弟应该把北房留下来,当做一个纪念。从老屋拆下来的木料,被弟弟锯成了一截一截的烧柴,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背墙边。恍然觉得老屋好像一头耕牛,棕黑色的木柴就像老屋的骨殖,而它瘦弱的皮肉让人难以忘怀。

拿着斧头劈柴,那木柴依然那么柔韧,非得下猛力才能劈开。它们应该有近百年的历史了,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的山林,也不知道何时成为了房屋的梁柱。我只知道在我四十多年的岁月里,它们一直庇护着我瘦弱的身躯,一直呵护着我多愁善感的魂魄。

母亲每天拿木柴饶开水,小小的火炉一次能烧两三暖瓶开水。母亲就像顽童一样,随时点燃小火炉。青色的烟雾随风飘散在院子里,是那么的迷醉人。我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晒着暖暖的秋阳,就像一块水果糖慢慢地融化。母亲笑眯眯地走过来,问我要不要续上开水。我喝着母亲烧开的开水,思绪有些如痴如醉。往事真是如烟呀。

从老家回来,情绪还没有从失去老屋的怅然若失中调理过来,弟弟打来电话说,他的新家已经被测量了,要修高速公路,老鸦要举村搬迁。我的心里一下难过起来,难道具有千百年历史的老鸦将会消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