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

某村是一个僻静、冷漠的村庄，三面环水。村民在河里泡大，水性极好。每逢夏日，除了临时赌场，河里是全村最热闹的地方了。

可是30年前的夏天，河水安静地流着，没有一个人胆敢打扰。那一年，小河上游的村庄起了争斗，死了很多人。具体死亡人数不清楚，但据老人说，每天都会有裹着蕉叶的尸体顺流而下，发着恶臭。

腐尸流走了，但亡灵则永远留在水里，心怀怨恨，扯住溺水者的脚腕。

村民们称之为水鬼。

矮子是个侏儒。他7岁的时候患了一种奇怪的病，此后没再长高。

“矮子”弱小、贫困，瘦零零的像一根枯树枝。社会中有阶层，小孩子也分级别，“矮子”处在悲哀的最底层，常常受到村里小孩的谩骂或围攻。当找不到打他的理由时，他们便说道：“可以吃晚饭了，该揍他一顿了。”

那是在“大佬”成为他的朋友之前的情况。“大佬”是村长的儿子，身形粗壮，脑筋笨拙，过度自信，自以为很聪明。“大佬”是村里捣乱团伙的领袖，为了将自己与普通人区分开，他将“矮子”保护起来，作为他的专属沙袋。

“大佬”保护矮子还出于另一个原因。没有人见过比矮子水性好的人。他在水里的自如和惬意，仿佛化身为鱼。在水里的游戏，总是拥有“矮子”的一方获胜，因此“大佬”从未输过。但有一次，他输了，暴怒，召唤十几个少年一拥而上，将“矮子”摁在水里。“矮子”挣扎，引起一阵喧笑。突然水底没了声息。少年们松开手，看见一张惨白的脸，毫无声息地上浮，触破浅绿色的水面。“泼剌”一声轻响，仿佛是河水轻轻的叹息。

那次之后，矮子患了恐水症。“大佬”将之归罪于“水鬼”.他说：“水鬼抓住他的脚，吸去了他的水性。”

没了水性，矮子只是个小丑。“大佬”渐渐放弃了对矮子的专属权利，矮子一出门就被戏耍或者殴打。矮子干脆不出门了，将自己关在屋顶高耸的瓦屋里，只有一个30公分见方的小窗子与外界连通。

矮子被遗忘了。他的消失并未给任何人造成任何印象，好像他从未存在过。

两年后，“大佬”办生日晚宴，突然想起了矮子，于是叫人把隐居的矮子拖了过来。

在这两年里，“大佬”长高了二十多公分，而且更加结实、强壮了，但还是那么愚笨和自大，由于荷尔蒙的作用，变得像公山羊一样轻浮。

矮子除了脸色更加暗淡之外，什么都没有变。他早已不是那个水里的矮子了，现在的他，会在浅水里淹死。

“嘿！矮子！你比以前更矮了！哈哈！”

“大佬”大笑道，并没有感觉到矮子阴冷的恨意。

“你怎么还没死啊？舍不得那件破瓦房？那个东西给我造猪圈都不要！哈哈！”

矮子默然，像一只黑色的蝙蝠。他在恶狠狠地磨牙。

“回答啊！你哑了？哈哈！我看你没什么用了，哦，是从来没有用过！”

“你这头肥猪！”

矮子暴跳起来嚷道，眼里喷着火。

“我这一切是谁造成的？你！还在说什么屁风凉话！你以为我怕你吗？在水里，我弄死你一万次！”

“大佬”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发怒，最后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水里！你不怕水鬼了？哈哈！既然不怕了，那我俩就比一比，看谁潜水潜得久。溺水了我可不救你哦。哈哈！”

矮子一路疯跑回家，跌坐在床沿上喘了几分钟粗气。他想到了水，马上觉得晕眩。他走到洗脸盆前，把头压进盆里。

一阵疯狂的抽搐。脸盆被摔倒屋角，水撒了一地。

矮子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痛苦地嚎哭起来。

正值夏季，豪雨如注，已经3天3夜。

初晴，灰色的天空像秋夜一样阴冷，田野散布着河水退去留下的黑色淤泥，发出浓重的腥味。河水暴涨，凸出河床，表面平静其实内挟激流。

几乎全村人都聚集在河边，围观“大佬”和矮子的比赛。

河水吐肮脏的黄色泡沫，平静地起伏着，水里裹挟着飞各种飞度速移动的杂物。坚固的石桥都被冲击得遍体鳞伤。

两人站在河边。矮子抱着一块黑色的石头。

“大佬”有些害怕，故作轻松地嘲笑矮子：“你终于想通了，抱着石头沉下去自杀了，哈哈！”

矮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率先跳进了河里。“大佬”碍于面子，紧接着慢慢走入河里。

两人深吸一口气，把头埋入饱满的水流里。

岸边有人拿着表看时间。

三分钟过去了。下面还没有反应。

十分钟过去了，一个人浮了上来。

是矮子。

矮子丧气地游回岸边，拖着脚回家去了。

“大佬”的小弟们欢呼起来，庆祝大哥的胜利。

“大佬”还在潜水。

半个钟头过去了。他还没有动静。

人们感到事情不妙，纷纷下水找人。

“大佬”消失了。

他被水鬼拖走了。

矮子抗拒着对水的恐惧，抱着石头让自己沉下去。

石头还有一个用处，就是砸破某个人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