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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 生活真的是一件很悲伤的事

作者: 暗晨2013/08/29好的文章

【一】

公交车在站台停住,车门打开,一群人推搡着往外挤。迟迟混在人群里,好不容易才跃下站台,转身向车上的女伴挥了挥手。

她看到阮轻茗被挤在车门附近,怀里抱着她漂亮的书包,眼角眉梢都是实实在在的嫌恶,却在看到她挥手的瞬间立刻转为了不以为意的笑容。

真虚伪。迟迟在心里冷冷地骂了一声,手臂挥舞的幅度却更大了。

阮轻茗也在人群里勉强伸出手朝她摆了摆,不咸不淡的敷衍样子。

迟迟觉得那只手像一棵病恹恹的豆芽菜,东倒西歪的。但她还是做出愉悦的样子,嘴上说着,“明天见。”

真虚伪。迟迟又在心里骂了一声,这一次骂的是自己。

公交车总算开走了,尾气留下一道黑烟。她一直站在站台上,直到那道黑烟拐过路口,再也看不到了,才松一口气。

这里是接近市中心的闹市区。公交车再开三站,就能抵达市中心,那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阮轻茗的家就在那里,据说是一栋高级住宅的37层,晚上推开窗子可以看到夜空里的星光与整个城市的灯火交相辉映。

从刚升上高中开始,阮轻茗就一直是她们班上的焦点人物。家里有钱,成绩又好,长得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像太阳一样散发着热度,吸引行星拥簇在她身边,每天都围着她打转儿。

迟迟就是这些行星中很不起眼的一颗。她站在霓虹灯闪烁的闹市区,觉得自己那么渺小,一不小心就会被那些灯光一口吞掉。

呼出一口气,又调整了一下书包的肩带,她才迈开步子,慢慢走向马路对面的车站。车站边上有个书报摊,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伯伯,大老远瞧见了她就笑吟吟的,等她走近了又招呼她,“今天放学挺晚啊--这么晚还陪同学坐车?”

迟迟笑着点点头,摊主也笑,“小姑娘感情真好,天天都陪。”

迟迟还是笑着点点头,向摊主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一直等她走到站牌底下,脸上的笑居然还挂在那里,面具似的紧贴着面颊,摘不下来。

起先是怕露出马脚,所以始终用笑容做掩饰,后来就慢慢变成了习惯。

迟迟自己也觉得很累,谎言那么沉重,每时每刻都压在她肩膀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可再累她也不敢把它扔掉,只能默默负担着,由最初的疲倦变成现在的麻木。

迟迟每天都跟自己一起坐公交车回家,她的家在自己家之前的三站。

这是阮轻茗的想法。

这个女孩子每天都陪着好朋友坐公交车回家,然后自己再坐反方向的车回家去。

这是摊主的想法。

她每天都和阮轻茗一起坐公交车回家,到了闹市区就下车,做出到家了的样子,等车开走后,再去坐反方向的车回自己真正的家。

这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真相。

【二】

铁门的铰链已经生了很厚一层铁锈,用最轻的动作推门,还是会带出一声沉闷而刺耳的尖锐长音。

把门打开一道缝隙,光线立刻就溜进去,再打开一点,那一线光就像折纸一样展开来,在没有窗的房间里平铺出门的形状。

迟迟关上门,那点形状立刻就不见了。她在黑暗里探出手,摸索着按下墙上的开关,昏黄的灯光立即就填满了这个狭窄的地下室,仅有的几件家具都紧紧拥抱在一起,像被暴露在太阳底下的秘密,毫无喘息的余地。

她觉得很疲惫,忍不住把书包扔出老远,将整个身体都扔进单人床。

这也是整个家里唯一属于她的角落--房间里是没有椅子的,单人床和旧写字台折成直角,紧密相贴,她只有跪在床上才能在桌边写作业。

躺了一会儿,她才挣扎着爬起来,去擦她的书包。

这是迟迟每天回到家的必修课,她擦着很仔细,因为她只有这一只样貌光鲜的书包。

书包还是刚升高中时亲戚送的,大半年用下来已经有些显旧了,如果每天回家不好好擦干净,会旧得更快。

迟迟催促自己,动作要再快一点,今天作业还挺多,必须尽快写完,不敢赶不及出去。

附近一共有十六个垃圾桶,每个垃圾桶里都可以翻出一两只饮料瓶。只是一圈翻下来需要半个小时,再加上去旧货贩子那里出清,她的时间并不充裕--母亲就在附近给人看车库,九点一到就会换班回家,所以九点前她也必须回来。

幸好,她还差最后十四块钱,只要再坚持最后一个星期。

与班里的其他同学相反,对于科技馆参观日,迟迟并没有任何的兴趣与期盼,相反,她能感觉到的只有惶恐与不安。六十块钱对于许多人来说不过是一笔小数目,但对于她来说却是需要攒很久的一笔巨款。

迟迟也清楚,母亲是不会出钱让她去的,这并不是一笔非付不可的钱。

但她更清楚,这不是装病或是别的什么借口就能应付过去的,她必须参加,必须给自己付这笔钱。

这是圆谎必须付出的代价。

高中生活的第一个星期,班上就有女生被排挤。那女孩相貌成绩都很过得去,阮轻茗她们却很瞧不起她--只是因为她家里穷。迟迟看得心惊肉跳,她不愿被所有人冷落,只好伪装中产阶级。

于是谎言像气泡一样,一个一个升腾起来。

家里住在闹市区,爸爸常年在国外,妈妈温柔美丽还会烤小饼干……每一个谎她都诚惶诚恐地记在心里,每天都复习一遍,生怕哪天说岔了什么,谎言就会像浮上水面的气泡那样破裂。

为了让谎言显得真实,她还真的攒了一个月的钱,买了手工小饼干带去学校给女伴们,一边接受着“哇这个好好吃”、“你妈妈好厉害”的赞美,一边在心里狠狠痛骂自己的虚伪。

阮轻茗也很虚伪,又清高又虚伪。她只和有家底的人交际,选朋友像在买菜,挑挑拣拣的。迟迟原先并不入她的眼,但好在迟迟画一手好画,阮轻茗不会画那样美丽的人像,她身边的人也都不会,迟迟这才备受青睐,还获得了与阮轻茗一同坐公交车回家的资格。

哪怕这个资格,让她每天要多付一倍的车钱,哪怕她其实不喜欢阮轻茗,她也必须要这样下去。

谎言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她被无穷无尽的谎言追赶着,每一天都想要放弃,可每一天都不敢放弃。

童话故事里,穿上红舞鞋的恶皇后,不停地在滚烫的铁板上跳舞,直到被烧死。

一切都需要付出代价。

【三】

晚上八点四十分,迟迟走回家,怀里揣着刚拿到手的四块钱。原本每天只能拿到两块多,有时候只有一块多,这已经是她的最高纪录了,她觉得自己像个得了好收成的农民,内心手舞足蹈,欢喜止也止不住。

不过是多捡了几个饮料瓶而已,至于这么高兴么。迟迟骂自己,却还是忍不住笑弯了嘴角。她伸手推开家门口那道铁门,惯例是“嘎吱”一声沉闷的长音,平日里觉得刺耳,但她心情实在太好,连带那噪音都显得悦耳起来。

只差最后十块钱了,只要再努力一点,一点就好。

就连漆黑一片的地下室都不像平时那么令人生厌,她一伸手就摸到了开关,按下去,满室灯光就跟她心里的喜悦一样绵延不绝地漏出来。

那一刻,迟迟并没有任何预感,她以为只要不让气泡浮到水面上它们就不会破。

她没有想过,水底下的气泡那么多,推推搡搡,挤不下了,终于破了一个。

“……夏迟迟?”

疑惑的声音,惊奇的声音,或许还有鄙夷的声音。它们交织在一起,变成最锋利的箭,在说出口的刹那开始加速,一瞬间就惯穿了她的心脏。

迟迟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高个头的男生站在自己身后,她的手还停留在开关上,那上面永远有一层擦不干净的油腻,连带她的指尖也是一片粘黏。

身后的灯光回映过来,清晰无比地映出了那个人脸上的表情,疑惑的,惊奇的,或许也是鄙夷的。

也就在这一刻,迟迟看清了他的脸。

她觉得仿佛有谁一把撕掉了画板上钉的画,世界一下子归于空白,只有她,不上不下地停留在原地。

--岳晨。

她的同班同学岳晨,同时,也是阮轻茗喜欢的人。

“这……是你家?”岳晨显然也很震惊,半天才挤出一个问句。

迟迟怔怔地看着岳晨,借口像鸽子一样张开翅膀绕着她飞舞,她想要伸出手,可她的双手再也不受她掌控,那些鸽子得意洋洋地围绕着她,她一只也抓不住。

对方清楚地看到了她熟门熟路推开门打开灯的全过程,迟迟找不到任何借口。

“轰”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她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就从眼角掉下来,一颗接一颗。她拼命对自己说,忍住,忍住,不能哭。可是一点用也没有,那些微咸的液体彻底挣脱了她的掌控,肆意地沿着她的脸颊滑落。

“你……你别哭啊……”高个头男生慌了神,手足无措起来,“我一直听说地下室住着人,很好奇,看你开门就忍不住跟过来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坦诚反而招来更强的委屈,迟迟一扁嘴,眼泪掉得更凶了。

“你……”岳晨终于也定下神来,昏暗的光线里,迟迟看到他明亮的眼睛。

他轻轻地说,“别哭了,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四】

迟迟想,岳晨真是个好人,难怪阮轻茗都喜欢他。

她到底不敢哭太久,不然母亲回来看到她肿着眼睛,多难交代。岳晨听完前因后果,明显松了口气,立马拍胸脯说会帮她保密。对她来说是天大的事情,在他眼里却比微尘更轻。

“不就是扯了个谎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岳晨安慰她,“你又不是故意的,谁让她们那么势利。”

不是故意的?迟迟想,不是故意的就能被原谅么。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跟着在操场上奔跑的高个头男生。岳晨的足球踢得很好,他跑起来的样子像一匹骏马,稍长的头发在风里飘摇着。就是这样一个男生,喜欢他的人不是一两个,每次体育课操场边都围了不少女生,视线全都紧紧追逐着他。

阮轻茗也站在边上和女伴聊天,一定又是一些故作优雅的话题:哪家咖啡馆里有最好吃的巧克力蛋糕,下一季又会流行哪种颜色款式……她摆了一个很有讲究的姿势,随意却很显身段,脸对着女伴,眼角余光却一直粘在操场上。

真虚伪。迟迟情不自禁又在心里骂了一句,笑她做作。

结果到了下午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种种乱七八糟的原因,参观日的费用突然提前到星期五交。距离星期五只有三天,她还差最后十块钱,足足一百个瓶子,三天里哪里能捡来那么多。

昨天晚上没流完的眼泪又开始蠢蠢欲动。

迟迟没想到,这一次却是阮轻茗救了她。

“琳琳真没用,岳晨的生日都打探不清楚!”阮轻茗翘起嘴,女伴不在场,她说得肆无忌惮,“她还跟我说是十一月--搞半天其实是明天!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搞的,害我根本来不及准备礼物!”

迟迟心念一动,他明天过生日么?

阮轻茗自己也觉得说过了头,抿抿嘴,转了个话题,“我过生日的时候,你送我的那幅画倒不错,我在想……要不,你帮我画一幅岳晨的画像作礼物吧。”

一个月前,阮轻茗过生日。迟迟当然买不起什么生日礼物,她也知道,像阮轻茗这种什么都不缺的人,普通的礼物很难打动她。

迟迟最后画了一幅人像送给她,她画得很用心,还故意投其所好把阮轻茗画成了高贵的公主。

送出手时迟迟还说,礼物一定要亲手做的才会包含真心,阮轻茗打开一看,果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迟迟也因此得到了与她一共坐公交车回家的资格。

那也是噩梦的开始。

见她迟疑,阮轻茗撇了撇嘴角,“就算是我买你一幅画好了,不然搞得好像你亲手为岳晨做礼物一样……你出个价。”

迟迟只是愣了一愣,就立刻回答:“十块。”

阮轻茗错愕了一下,明显没想到她开价这么低。

“成交,记得明天带给我。”她转身就走,转过去时还故意甩了甩长发。

但迟迟已经没功夫在心里骂她虚伪。最后十块钱有了着落,她焦灼的心终于落了地。

只是……岳晨,她要怎么画那个人的样子呢?

放学的时候,迟迟转身去拿椅背上的书包,忍不住去看坐在教室最后的岳晨。

昨夜之前,她从没有认真关注过那个人,脑海里稀薄的印象,也不过是个高个头的男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运动神经似乎很发达,以及,阮轻茗喜欢他。

对于阮轻茗喜欢的人,迟迟向来没什么好感,所以从不与他接触。

被盯得久了,岳晨也觉察到迟迟的目光,对她安抚地一笑。

迟迟蓦地转过头去,书包带子缠着她的手臂,她觉得有什么爬上自己的脸颊,温热。

【五】

铅笔擦过画纸,拖着一道灰黑的尾巴。

在床上跪了太久,腿都失去了知觉。迟迟躺倒,把画高高举起,灯光立刻透过画纸,模糊了画像上那个人的轮廓,只留下一双漆黑的眼睛。她觉得这幅画像实在不算合格,虽然好看,但并不太像岳晨,她描摹了很久,才在眼睛里注入了一点点岳晨的神韵。

不过阮轻茗应该不会介意。因为迟迟特地把岳晨画成了王子的模样,与先前送给她的那张公主画像很登对。

迟迟看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地把画纸卷起来,用橡皮筋绑好,将这属于她的最后十块钱,妥帖谨慎地安置在书包最上层的位置。

尘埃落定。迟迟自己也觉得开心,今晚一定可以做个好梦。

她真的做了梦。

梦里她站在公交车上,整辆车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乘客。公交车到站,车门打开,她下意识就走下车,然后在陌生的站台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可她还没来得及走过去,梦就醒了。

迟迟是疼醒的。

有一只手拽着她的头发,把她生生从梦境里拖了出来。脑袋很痛,眼泪都快掉下来,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手的主人,而是那幅画像--母亲的右手拽着她的头发,左手捏着画像一角,岳晨的脸在折痕里扭曲了。

“你不好好读书,就在搞这种东西?!”母亲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在迟迟耳边响起,她看到她的书包被丢在地上,像一只被遗弃的塑料袋,里头的东西也全都丢在地上,作业本一本接一本地摊开。

母亲铁青着脸,一只手还在拽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拉扯,“你要死了是吧!不好好读书,画什么男人!作业都做得一塌糊涂,将来考不上大学,我们就一辈子没钱!没钱!”

迟迟觉得头越来越痛,忍不住哭出来。

母亲终于松开手,接着,耳边传来纸张拧在一起的悉索声。

“还给我!”迟迟知道要糟了,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妈妈,求求你还给我……”

那是她和阮轻茗的交易,她不可能再画出另一张了,如果毁了,失去的不仅仅是十块钱--她会失去阮轻茗的信赖,更会失去维持谎言的最后力量!

“撕拉”一声,接着又是“撕拉”一声,一声接一声,声音竟然清脆悦耳。

迟迟看着岳晨的脸被撕扯成两半,四半,无数半,最后变成飞扬在地下室昏暗光线中的碎片。

那双撕完画的手抛掉碎屑,对着她抽过来,响亮的耳光落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迟迟呆呆地望着地上,即使把那些碎片拼起来,也再也无法挽回什么了。

咒骂声和手抽打在脸颊上的回声充斥着这间小小的地下室,膨胀着,膨胀着,终于再也挤不下了。

迟迟“哇”地一声哭喊出来,避过母亲的手跳下了床。

脚踩在地板上,冰冷而粗糙的感觉直达心底。

这一刻她只想逃离。

迟迟一把拉开铁门,光着脚跑了出去。

【六】

迟迟把脑袋埋在臂弯里,晚上的风透过单薄的睡衣,吹得她浑身冰凉。

岳晨坐在她边上,脚下踩着足球。

他踢完球回家,刚拐进小区就撞见她,穿着睡衣,披头散发,脚下还没有穿鞋子,一脸泪痕,简直像世界末日来临。

她哭了太久,上气不接下气,连说话都难以成句,他听了很久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停了很久,才开口问:“……如果没遇到我,你打算跑去哪里?”

迟迟摇了摇头。

岳晨看着她耸动的肩膀,叹了口气,“我借你钱吧。”

迟迟还是摇头。

“你是担心阮轻茗那边?”岳晨终于想到了问题的结症。

这一次迟迟没有摇头。

猜对了,他松一口气,“不用怕,我帮你搞定。”

迟迟慢慢抬起头,眼睛已经肿了,睁不太开,她看着他,想,上一次是他帮她掩饰,这一次又他帮她搞定。自己为什么总在最糟糕的时候遇见他,然后受他恩惠呢。

“你不是说,阮轻茗她……”岳晨有些不好意思地顿了顿,“她喜欢我么?那就很好办了,你明天早上早点来学校就行。”

迟迟想,阮轻茗没有选错人,岳晨真的是个好人。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躺在单人床上,面对墙壁,只给她一个背脊。

她提起热水瓶往脚盆里倒水,然后慢慢清洗满是灰尘的脚底,有些地方已经起了泡,破了皮。她本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可脸颊一贴到枕头上就觉得困倦,实在哭得太累了,她背对母亲把自己缩作一团,意识转眼滑入黑暗。

第二天一早,迟迟走进教室时眼睛还有点肿,教室里只有她和岳晨两个人,后者看到她,立刻就走过来,塞了什么东西在她手里。

迟迟低头一看,是一张十元纸币。

“这个你先拿着,回头有钱了再还我。”岳晨对她摆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阮轻茗那边我来摆平。”

迟迟想,原来岳晨笑起来就跟太阳一样,是会发光的。

阮轻茗一走进教室就被岳晨拉出去了,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阮轻茗回来时一脸淡然,但迟迟还是瞧见了她眼底里的笑意。

第一堂课结束后,阮轻茗走到她座位边,递过来一张纸币。

“虽然你未经我允许就把画像塞在他课桌抽屉里,不过他看起来很惊喜。”阮轻茗说得漫不经心,迟迟抬头看她,她脸上写满了按耐不住的喜悦,“岳晨一直在对我说他有多开心多感动……早知道我就每天送他画了……”

迟迟轻轻推开她拿着纸币的手,笑了,“我们是好朋友嘛,怎么能真收你钱呢。”

她说得太过自然,真情流露似的,阮轻茗倒是怔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迟迟,谢谢你。”

真虚伪。迟迟想,无论是她,还是阮轻茗,她们都一样。

【七】

午休的时候迟迟一直心不在焉。

岳晨不在教室,阮轻茗也不在教室。听琳琳说,岳晨很喜欢阮轻茗送给他的画,阮轻茗决定一鼓作气,午休时跟他告白。

迟迟心不在焉地解着数学题,一边关注着教室门口的动静。一直到她张望到第二十七次,才看到阮轻茗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她看起来与平时无异,走路也依然拿着架子,挺直了腰,屁股一扭一扭的,头发也甩来甩去。

阮轻茗今天穿了她最得意的一件衬衫,领子是花苞一样的样式,镶着一条含蓄的蕾丝边,从校服外套的衣领里一层一层翻出来。不止一个人对阮轻茗夸过这件衬衫,迟迟也觉得它很漂亮,

阮轻茗今天还戴了她最喜欢的蝴蝶结,是绸带和蕾丝做成的,少女的粉红色。迟迟也曾在暗地里偷偷幻想过自己戴上这只蝴蝶结的模样。

阮轻茗走进来时的表情也和平时一样,带点不自觉的傲慢。但迟迟看到她的眼睛里有淡淡的水雾,那是哭过了才会有的痕迹。

琳琳围上去,对阮轻茗说了什么。迟迟看到阮轻茗咬了一下嘴唇,轻轻摇了摇头,接着琳琳也露出惋惜的神色。

“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她们走过她的桌边,阮轻茗的声音很小,但迟迟还是捕捉到了这关键的一句。

--岳晨有喜欢的人了,所以阮轻茗向他告白时,他拒绝了。

这是不用推理也能找到的真相。

岳晨走进教室时目光绕了一圈,然后落在迟迟的脸上。她看到岳晨对自己笑了笑,笑容短暂,但却温暖,宛若黑夜里的一点星光。

迟迟慌忙地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嘴角才一点一点弯起。

阮轻茗被拒绝了。

岳晨喜欢的另有其人。

是谁呢?

--“别哭了,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记忆里浮起一个声音,紧接着,有莫名其妙的欣喜从心底深处慢慢升腾。

这一刻,迟迟确实忘记了什么。

她微笑着偏过头,放任自己的目光飘过半个教室。

然后突然停在了教室门口。

她看到自己的母亲站在那里,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穿着平日里看车库时穿的旧工作服,手臂上的袖套还没有摘下来,灰蓝的颜色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一样。

她看到母亲俯下身,对坐在门边的同学询问了什么,接着,那个女孩子就扭过身,手指指着她,脸上还带着无限的惊奇。

她忘记了,一切都需要付出代价。

母亲铁青着脸踏进教室,向她走过来。

那一点还来不及收住的笑,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僵在她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