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担

手术后是周末，便回了趟娘家，原本想再次回到做女儿的时光里，腻在娘家好好休养两天，却遇上母亲病了。

见到父亲，又老了许多，正侍候着上吐下泄的母亲忙得晕头转向。

才几天不见，父亲的门牙掉了四颗，他说它们掉得毫无征兆，四颗牙象约好了似的就这样齐齐的断裂了。父亲自我宽慰道："它们都提前退役了".

他咧着没门牙的嘴冲我笑，我看到了一个满脸慈祥的迟暮的老态男人。

那个当年骑着马驰骋疆尝英姿勃发的军人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中彻底消散了踪影。

母亲怏怏地靠在沙发上，虚弱极了。我的心一阵一阵地痛。

时光就是这样猝不及防，无可救药。

我的父母亲都已经老去。这真令我心伤。

以前回家母亲总会告状："你父亲又吸烟了，他这是找死呢1

我劝父亲。

他苦笑："你母亲多年行动不便，耳不聪目不明，我也有烦心的时候，忍不住就又抽上了，你母亲嘴毒，天天咒我死呢1

其实我理解他，真的理解他。

今天，他的指头上又夹着一根香烟，云缭雾绕。

但这次，母亲破例没有咒他。

趁父亲转身去厨房，病恹恹的母亲对我说："我哪是咒他，我是怕他早早地走了，留我在世上受苦，没有你父亲的照顾，我哪能活到今天？"

父亲定是听到了母亲的话，从厨房出来后，沉默了半晌，想必是难过了。

母亲又说："我身体越来越差了，怕是过不了今年的生日，我若走了，你不要找***（母亲朋友的遗孀），她是个脾气火爆的女人，从不懂得照顾她的男人；你也不要找***（父亲的同学），她已经死了三任丈夫，命一定好硬，不要让她克了你。你照顾了我半世，还没过一天好日子，你要找个身体好又贤惠的女人，能照顾你的生活，我也就落心了……"

母亲说这话时分明心很痛，她眼里有泪，我看得到。

我宽慰母亲，在纸上写道："他只是个牙齿都掉光了糟老头，除了你，谁会要他？"

没想到一句玩笑，母亲竟很认真地反对我的说法："你错了，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一直都是。"

无论怎样坚强，父亲的眼还是红了，他认真地对我说："少时夫妻老时伴，你母亲的心我懂。相携了四十多年的夫妻，我怎会不管她？我一直很感激你的母亲，她满腹才华，却从不贪慕虚荣，跟了我四十多年，从没戴过一件首饰，没穿过一双高跟鞋，却替我生养了三个儿女，替我养活了那么多弟弟妹妹，把他们送读完婚，她为我们家奉献了太多，我一生都感激她，现在认真照顾她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的喉咙哽得很痛很痛很痛……

但我仍然微笑着望着虚弱伤感的母亲，用笔在纸上写道：爸爸说很爱很爱你，会陪伴你走完一生。

母亲没有血色的脸上竟有了些红润。她说：你撒谎，他从不对我讲这个。

我摇头。

这时，父亲走到母亲跟前，蹲下来，冲母亲无比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我扭过头去。

倾刻间，泪如雨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