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
雪片（小说）
宝应佳凡
她家小楼前是一条新修的水泥路，宽阔、平整，直通村里的中学。她的老公就在中学教书，为了进步，他下了不少功夫，搜肠刮肚写了几篇小小说，现在已经在全县教育系统小名气了。他们是同学，一直到高中毕业，她也做过教师，比他还早，是民办教师。后来听说因为她心脏不好，就被辞退了。在家里开了一个书店，卖一些字典、词典、本子、笔墨之类。
虽然紧靠学校，但没有生意，一个月卖不出几本书，赚钱的想法只有在梦里才能做到。她老公是个明白人，为了不使他难堪，哈哈一笑，把他自己书柜里的书全部拿出来：有中外名著，各种工具书。用他的文采，毛笔一挥，把"雪萍书店"改成了"成才之家".从此，学生们来看书、借书都不要钱了。
小楼的后面是一望无际的荷田。每天早晨，雪萍都坐在窗前，看水、看树、看草、看风车，如果到了六七月，那是最好的季节，可以看到荷花、游人、云彩……有时她会心血来潮，学做几行诗，自己看，给老公看，老公总是赞美她，把她哄得心里甜丝丝的。这样她的生活就丰富多彩了。
六七月又到了，她自语：应该召集小姐妹们做事了。她会用纸写几条姐妹们各自的任务，比如：不准游客折荷花、采莲；不准任何人打鸟；等等，这些事情就够她们做的了。那时候，姐妹们会微笑着举着宣传的牌子：荷花，花中君子，只能敬畏，不能触摸！；莲子，清清白白，只能体会，不能采撷！
姐妹们都是留守家乡陪孩子读书的，有了雪萍的召集，她们的生活才不至于枯燥无味。
她坐在窗前，卷起芦苇编织的帘子，拨开挂在窗前的垂柳。夜刚刚过去，蒙蒙细雨还没有停下，柳枝水灵灵的滴着水。窗下是她的小菜园，种着瓜、角、茄、菜……丝瓜的小黄花最好看，粉嘟嘟的。火辣辣的夏天，用丝瓜做一盆清汤，老远就闻见香味，又开胃又解渴。雪萍不是种田的行家，这些蔬菜，都是隔壁李寡妇帮她伺候的。小菜地外就是荷田了。荷藕是水乡特产，遍地都是。无数的小河把荷田隔成一块块。从小菜地出发，过了三步两个桥，经过一座给人休息的凉亭，再经过一段两岸长满芦苇的土路，就可以摸到风车了底座了。风车的叶片转动的很快，力气很大，是万万动不得的。
这里已经到荷田深处，可以摘一张荷叶坐在路边，数刚刚开出的荷花，数眼前飞过的蜻蜓，有时候也会看到荷叶底下鸳鸯戏水。听飞鸟的鸣叫，闻淡雅的花香好像从远古而来，闭上眼睛，这时候以为自己已经不是凡夫俗子了。
淘藕的季节最热闹也充满浓浓的乡情。这时候雪萍和姐妹们划着小船，像一片柳叶漂在水乡的河流上，菜菱角，割鸡头，也可以挖一点野菜。在外面打工的男人们回来了，中秋节这天，打开芦苇门，在小院子里放上桌子，把这些装在盘子里，虔虔诚诚祭拜月亮。其中少不了连枝藕（子孙齐全）和月饼。这时候，男人们放起鞭炮，女人们早就面红心跳，泡茶倒酒，为小别做好准备了。真是：荷花桂花称姐道妹吐芳香，目光月光交相辉映庆团圆。
她的名字叫雪萍。现在村里人都叫她雪片了。雪片这个名字是中学的小朱老师突发奇想叫出来的。他解释说："雪萍做的藕粉，粉片大而薄，色白如雪，形似鹅毛，清雅淡香，食之肌肤般的嫩滑，山泉般的清冽，是名副其实的鹅毛雪片。把雪萍的名字改为雪片，生动贴切，名副其实，比雪萍好听。"
小朱老师摇头晃脑，抑扬顿挫，人们点点头就赞同了：嗯，雪片的名字是不错，比雪萍的名字好。
开始的时候，雪萍只是轻轻一笑："雪片？跟丫头片子差不多，不好听。"后来听惯了，反而认为雪萍的名字别扭了，又笑笑："也不错。"
闲暇的时候她喜欢看书，因为她老公写过不少关于荷花的文章，她也就爱屋及乌，喜欢荷花方面的书了：《荷塘月色》、《爱莲说》……
她记着这些词句：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摇曳芳魂云水畔，莲歌飞入五湖居……
写的多好啊，她心里说。于是，也梦想写一篇"荷"的文章，以表达对荷花澄明纯洁和君子般品格的爱慕，可是写不出来，她想通了，是自己水平不足，修养不够，最多只能写出这样的句子：
春：尖尖角上立蜻蜓 ;
夏：一碧到青天；
秋：奇葩映白云；
冬：化作春泥去护花；
家乡的荷！她是一种美，一种淡雅之美，一种高洁之美，一种永恒之美！
她叹息：只能写成这样了。
她渴望着初秋的到来，那时候，姐妹们会约她到荷荡里划船，那是放飞心情、放飞歌声的情景：在清澈的河面照一照脸、捧一把水洒在衣服上得到丝丝凉意、摘一片荷叶做一顶帽子，甚至用荷叶做成裙子系在细腰，像一个个光彩照人的歌舞者……无限的洒脱。她曾经尝试着写过一首诗：
芙蓉娉婷非自意，
引得村里采莲人；
但使季节叫花谢，
船上颜色好倾城。
她总认为写的不好，可是又没有办法修改得更好。
淘藕的季节到了，在外打工的男人们都赶回来了。村子里立即热闹起来，于是一根根雪白的莲藕装到小木船上，堆得高高的，把船沿压得和水面相平；于是小木船在大河里接成长龙，向大船靠拢。装满莲藕的大船将开向工厂，加工成罐头。过不了几天，这些莲藕就会做成罐头摆在日本、韩国等外国人的餐桌上。于是男人们脸上露出收获的满足，数着一沓沓钞票，洗掉腿上的污泥，喝着香喷喷的小酒，听着水乡自然的交响，搂着女人滚烫的身体，在宁静中酣睡。明天他们将带着一身轻松，走向城市，继续打工生活。
但是，他们在收获的同时，留下满河的藕节梢（藕的最后一两节）和荷叶，使村庄的河水不能流动。时间长了，臭气熏天，污染极大。
有一次，雪萍跟李寡妇闲聊，说起这些事："这藕节梢就没有用吗？"
"唉，怎么没有用啊？现在的人懒了，"李寡妇叹口气说："藕梢的粉最多，做成藕粉多好啊？能吃又能卖钱，可是，谁去干呢？宁可花钱买假的吃。假的藕粉，都是山芋粉加颜料做的，跟真的藕粉一样。现在呀，吃不到真的纯藕粉了，当年我做月子的时候，吃的真藕粉，细细的、滑滑的、镜子一样照见人影，补人呢，补阴最灵，唉，现在没有了。"
"河里的那些藕能做藕粉吗？"
"能啊，能做很多很多藕粉呢1
"我明天就干，您想想，到时候，藕粉做好了，河里也干净了，多好埃"
"哎，好，好，我跟你干。"
后来，姐妹们都加入了雪萍的队伍。从此每年的这个时候，村子所有河流里就有了她们忙碌而快乐的身影。她们在河里捞起千斤万斤的藕梢。她们还买了一台磨豆腐的机器，把藕洗的干干净净，然后打成浆，用清水过滤一遍一遍，沉淀、去水、晾干、削片。
雪萍是最忙的人，她喜欢穿黑色或者白色的衬衫或者裙子，长发披在肩膀上，飘飘欲仙的样子。有一次在捞藕时，不小心从船上掉进水里，好在水乡的女子都会游泳。等姐妹们把她拉到船上，一看，被水湿透的白裙子紧贴着她苗条的身体，曲线毕露，真正的出水芙蓉，姐妹们都笑了。她羞红了脸，赶紧拿起荷叶遮挡。
她们把过滤的藕粉弄成团，借学校的篮球场，摆下几十个柳匾、竹匾，甚至干净的被单。这时候的天气必定风和日丽，这样可以保证藕粉在最快的时间里晒干。
下课了，老师和学生们成了最忠实的观众。几百人，凝神静气，远远站着，入神地看。
这是一场风情万种的艺术表演！只见女人们左手托着粉团，右手舞动着雪亮的刀片，或站或蹲。眨眼间，鹅毛般雪白的藕粉片便轻灵灵，飘扬扬落在匾子里。
"雪片，给我递一团粉过来。"
"噢，来了。"
"雪片，给我换一把刀片。"
"哦，来了。"
雪萍像仙女一样穿梭在飘扬着的鹅毛般的空隙里
小朱老师砸砸嘴呆看着，生出无限感慨，产生了很多灵感，他拉拉雪萍老公的衣角，说："哎呀，真是仙景啊！我，要写一首歌词，就叫《雪片》！你能写，我也能1
小朱老师有没有把歌词写好？我不知道，等再次回家乡的时候我得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