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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王陵,一个王朝辛酸的背影

作者: 恒心永在2013/06/17心情短文

早春三月,贺兰山刚降了一场雪,山坡上留有一道道雪痕,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刺眼。早春的戈壁滩上,漫天黄沙打在脸上麻麻的。我准备从阿拉善左旗到银川西夏王陵,去寻访神秘的西夏。出发前在下榻的宾馆跟当地的朋友尚龙商量,回答是:“路不远,只是没什么好看的,几个土堆而已。”于是,我抬头看天,只有阿拉善高原的天这么高远,湛蓝,一点也没有被污染,干净的。我说:“这里的雪不会下了,不知那里下没有下雪。”朋友说,“我陪你去,为了圆你一个愿望,就辛苦一趟了”。他拉开车门,我转身上车。

我们过了贺兰山,到了银川郊区,已是中午。我让尚龙把停下来,我站在银川平原,远看贺兰山戴雪,可这里温暖如春。春说来就来了,软手软脚的,像是阳光下一只行走懒慵的猫。微微的风在远处波浪似的涌动着,奔跑着。盯着一棵树,赶过去,柳树儿在风中摇着摇着,就婀娜了起来。一只不知名字的鸟在巢里长长的叫了一声,“哇”的一声一只小鸟诞生了,小鸟鹅黄的小嘴嫩嫩的伸出巢来,小脸上还沾有母亲的鲜血。一个牧羊人拿着放羊铲,捡起地上的石子,扔向远方,或仍在羊群里,或扔在地上,啪、啪地响着,唤醒着闲散的羊群,敲打着早已解冻的大地。路边、田野弥散着毛茸茸的绿。憋住劲跑过去,到了跟前却是一片虚空。倚着水渠,薄冰已融化成清水,明亮亮的,已有几棵水草站在水波上,青嫩得像是一缕蒸腾出来的水气。那栽培的葡萄从匍匐架子下站起来,黑绿的手掌齐刷刷举起来,麦田里散落着挑青的孩子,尖声叫喊,阳光四射。偶有游春的姑娘,嘴衔着鲜嫩的柳叶,也融进了这道风景里。

银川曾是西夏首都中兴府,银川到西夏王陵仅仅四十公里,我跟尚龙来到西夏王陵,这里却是风急凛冽,飞扬的沙尘掠过地面,荒草满地滚动着,乌鸦在光秃秃的树上嘎嘎地叫着,看不出春天的意象。我被大门口的西夏文字“大白高国”难倒,看上去像是汉字,但笔画很繁复,远看好像很熟悉,细看一个都看不懂。朋友尚龙问我,“认得不?”,我摇摇头。西夏文字难道是“天书”吗?西夏作为一个独立的王国,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创造自己的文字,是西夏最辉煌的文化成就。可是随着蒙古大军的铁蹄践踏,大量西夏典籍消失殆尽,西夏文字也一度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之外。清朝学者张澍说,西夏文字“乍视字皆可识,熟视无一字可识”。张澍在甘肃武威县的清应寺内发现了《凉州重修护国寺感通塔碑铭》,石碑正面刻的是西夏文,背面则刻汉字,尘封已久的西夏历史和文化,随着西夏文字的重现而被史学家们慢慢地解读,西夏王朝曾经灿烂的文明,也一点点地拂去了历史的风沙。在那生僻的文字背后,却没有写出自己的历史,在那繁复的字义里,究竟藏着多少秘密呢?那也不失一种寻幽探秘的意趣。

我走在曾经是西夏的土地上,朋友尚龙跟在我的后面,也许来的次数多了,或许只是几个土堆,没有兴趣,不时的捡起地上的石头扔向远处,百无聊赖,悠闲的样子。我扫视着那一个个黄土堆,这就是我仰望的西夏吗。可是,此时的西夏,被一堆堆黄土掩埋,一座座王陵孤零零的伫立在那里。据介绍,在方圆五十三平方公里的陵区内,分布着九座帝陵,二百五十三座陪葬墓,是中国现存规模最大的皇陵。进入陵区之后,蓝天深邃,夕阳西下,一座座兀然独立的塔形黄土堆忽然跃入视线时,那“头枕青山,脚蹬黄河”之势,“北斗七星”之状,浮屠形式的陵台,让笃信佛教的党项人,对佛教推崇备至的西夏帝王,希望死后能像佛祖和高僧一样转世,可是却最后国将不国,就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其神秘的氛围之中,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历史迷城,每座陵园,都缠绕着解不开的谜团。黄土夯就的陵塔依旧矗立在荒原之上,给人以强烈的历史沧桑感。对于西夏,我只有想象。因此,这些王陵,早在我的心头,负上了沉重的包袱。我对被日本学者称为“东方的金字塔”的王陵没有一点自豪感,却感受到阴森森的气息,一种凄凉之感。也许是那些死去的灵魂在游动,找不到归家路了吧。我的心头压的很低,聆听大地的回声,仿佛回荡着西夏人不甘的情愫。

在这一个个黄土堆般的陵墓旁边,怎么也看不出九百多年前的西夏的盛世,那个党项人李元昊建都称帝的雄姿,曾经“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万余里”,约八十三万平方公里的疆域,存在了一百九十多年的帝国,几乎荡然无存。党项人最初是个游牧民族,但在隋唐时代与汉族融合之后,也学习汉族的农业种植技术,开始开凿水渠,种植水稻、小麦、豆类等多种作物。西夏国内并没有铁矿,但其铸剑水平却在中原地区之上。夏国剑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在兵器中举世无双,连宋朝的皇帝都以佩戴西夏剑为荣。西夏还出产良弓强驽,其强驽可将宋军的盔甲射穿。盛产青盐。青盐以稍带青绿色而得名,品质纯净,比内地白盐更优。造纸术早在汉代就已经发明了,但西夏的造纸术却并非学自中原,而来自敦煌。聪明的西夏人不但学以致用,而且结合本民族特色,在造纸的过程中还使用了多种添加剂,可以节约纤维材料,并增加纸的不透明度及平滑度,还可以防蛀。在陵区博物馆里,看到了在陵区地表遗存的大量的兽面纹、花卉纹瓦当,绿琉璃瓦,花纹砖等,以及精工制作的石雕栏柱和男女像力士石座等大型建筑物,曾经都是高大的传统大屋顶建筑,规模宏伟,庄严肃穆,可惜都在蒙古大军的铁蹄和大火中消失了。在不经意间脚下就会出现一块绿琉璃瓦碎片,朋友说:“这是陵塔上的瓦片,原来黄土堆上是有宏伟的建筑的,可惜已经毁于战火。”西夏的灿烂文明,王朝曾经的辉煌,也湮没于大火之中。我随手捡了一块细看,擦去黄土,阳光下那一抹绿釉,依然光彩夺目。沉甸甸的瓦片,也许渗透着西夏人的鲜血,又被火焰烧灼,显得格外厚重。

一个有着二百年的历史,怎么说没就没有了,怎么就神秘的消失了呢,“充满了传奇和意外”。成吉思汗的蒙古军队,因为西夏不纳贡,不配合作战,先后六次征讨西夏,在1227年,成吉思汗率领大军包围夏都兴庆府达半年之久,西夏人拼死抵抗,蒙古军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成吉思汗病逝前,降旨对西夏“以灭之”。恰恰在成吉思汗死后一天,献城投降,蒙古人于是发了疯似的倾泻为一代天骄复仇的决心,屠城、杀戮、掘墓、焚书,“白骨蔽野,数千里几成赤地”。西夏王陵也未能幸免,曾经红墙绿瓦、角楼飞檐、阙台高耸、碑亭肃穆,更有那瑰丽的陵台、献殿,但所有华丽堂皇都随着入侵者燃起的大火化为乌有,烧得毁的烧了,烧不毁的石碑都被砸断深埋。西夏就此灭亡。而且元朝作为宋、辽、夏、金的后朝,仅修了《宋史》、《辽史》、《金史》,却不给西夏修史,也可见仇恨之深。好在没有把西夏王陵毁掉,把西夏人祖坟挖了,这仅仅是两个朝代的恩怨吗,而与蒙古主政的元朝狭隘也是有过之而不及的。不仅消亡了一个王朝,也葬送了一个王朝的灿烂文化。将生命停止在风景美妙的一点上,当然有意义,可是当一个王国消亡在某一个时代,而且国民都被遣散,没有了踪影,是伤神揪心的悲哀,我的心有股冷气袭来,浑身感到痉挛。和平总是幸福的事,不用过度紧张地去谛听那永无休止的隆隆战火,看那倒毙的人们、遍地的鲜血,化为泥土。

在这一座座王陵,却只换来史官们的几行墨迹?于是,西夏这块土地也有了一层层的沉埋。堆积如山的灿烂历史,后人只好从那些废弃的建筑、出土文物和残缺的经卷中,努力寻找着这个古老王朝的踪迹。在《嘉靖宁夏新志》中发现了明确的记载:“李王墓,贺兰之东,数冢巍然,即伪夏所谓嘉、裕诸陵是也,其制度仿巩县宋陵而作。人有掘之者,无一物。”由此,人们恍然大悟:原来贺兰山下的宏伟墓群,是西夏王陵!还记载了明代安塞王朱秩炅的《古冢谣》:“贺兰山下古冢稠,高下有如浮水沤。道逢古老向我告,云是昔年王与侯。”此诗形象地描绘了当时西夏王陵的情景。可是,不要忘记国际大盗的黑城之行,1907年,俄国地理学家,同时也是海军中校的科兹洛夫又组织了一次“死城之旅”,14世纪著名旅行家马可?波罗在游记中曾经提到过的充满传奇色彩的黑城。他立即决定前往这座传说中的“死亡之城”。为能使自己顺利进入黑城进行“考察”,他事先找到了黑城当地的“管理者”达希,并送给达希一些“名贵的礼品”。在达希的帮助下,科兹洛夫和他的4名考察队员“轻装”向前,很顺利地进入了黑城,在这里开始了他的挖掘。这一天是1908年3月19日。他们在城内的街区和寺庙遗址上挖出了10多箱绢质佛画、钱币等文物。从此展开大规模的挖掘。科兹洛夫说,“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我终于在一号废墟里发现一个佛像时的那种全身充满了惊喜的感觉。”同年5月,科兹洛夫又从当地雇用了一批民工,开始了在黑城第二次挖掘,这是一次大规模的野蛮挖掘,“死亡之城复活了,一群人开始在这里活动,工具磕碰出响声,空气中尘土飞扬”。在黑城周际一共挖掉了30多座塔,几乎毁了黑城80%的塔!他不仅挖走了抄本书籍2000多种,还挖走了300张佛画和大量木制的、青铜镀金的小佛像。科兹洛夫在圣彼得堡展出了他从中国黑水城带回的文物文献,轰动一时。俄国著名汉学家伊凤阁在成堆的文献中发现了一册《番汉合时掌中珠》,原来这是西夏文、汉文的双解词典。科兹洛夫两次以驼背运来的,竟是中国中古时期西夏王朝190年的历史!这个公元1038年崛起的少数民族王朝,以弱小的势力先后与北宋、辽及南宋、金形成三足鼎立,并迅速将自己的政治、经济、文化推向了顶峰。帝国科兹洛夫走了,留给我们的是一个伤痕累累的黑城。科兹洛夫在野蛮挖掘的同时,他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那么做意味着什么,但是贪欲还是占据了他心灵的上风,科兹洛夫让黑城伤痕累累!科兹洛夫因为他的野蛮行为,在离开黑城时似乎“良心”有所发现,他在自己的“考察记”中这样写道:“随着考察队与死亡之城距离的增加,不由自主的难过之情越来越强烈地控制了我。我仿佛觉得在这毫无生命的废墟中,还存留着为我所亲近、珍视以后将不断与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东西,还有一些我舍不得与之别离的东西。我无数次地回望这座被尘土遮盖的城堡,在和自己苍老的朋友告别时,我带着某种可怕的感觉意识到,喀拉浩特城(黑城)现在只耸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塔了,这座塔的内容已经无可挽回地死亡了--被人类的好奇心和求知精神给摧毁了……”失色的黑城,成了今天那些仍然在关注着西夏文化的人们永远的心痛。不是一切都在王陵中发闷,无数不知为何而死的怨魂,只能悲愤懊丧地深潜地底。终究能够袒露出一帙风干的历史,让我用沉重的脚步来匆匆抚摩。

当我伫立在西夏故地的时候,一切静默,留下的只有眼前被风雨蚀过的高大的黄土堆以及布满孔洞的断壁残垣,残留着党项民族的粗犷和曾有的帝王之相。黄昏的阳光洒在陵区间,投射着长长短短的斑驳阴影,那曾经的王朝基业、曾有的辉煌,一切都在金戈铁马、血雨腥风中随风而逝。我摸了摸王陵的土地,当成西夏的版图,那树上枝桠挂住的沙棘,是西夏的旗帜吗!西夏的灭亡,不仅仅是外来侵袭的吧,那政治昏庸,吏治腐败;经济萧条,进出口受牵制;军备废弛,战斗力下降外敌入侵,战事频繁;外交失利,没有外援也是灭亡的因素,那宫廷发生为无数后人耻笑的丑剧,后夫腰斩了前夫,情人间争风吃醋,杀儿弑母,欺兄霸嫂,父亲霸占儿媳……宫闱之乱,倾城覆国,这便是西夏人悲哀。西夏人的目光可远,道路铺展得可广。这儿应该有几声悲戚的胡笳和羌笛的,音色凄凉,声声沉重,那是漂泊他乡的西夏人心头的哀音。既然蒙古人主政的元朝都不忍听闻,他们当然也就消失在朔风之中。但是时至今日,一个个记录心酸历史的西夏文字,大白于天下后,竟能镌刻山河,渗透人心。曾经的西夏,在我的心里不断清晰,也不觉得陌生。西夏消亡后,还有新的王朝再生。如此循环往复,一个王朝诞生了,意味着另一个王朝死去。历史不好分清,更爱哪一个?或者,谁是谁的替身?

风过后,王陵死一样的寂静。也许有谁听见过,并没有留意。我看见陵墓上有箭镞留下的坑坑洼洼,有硝烟燃烧过的痕迹。那是失声的西夏,那藏在坟墓里的耳朵,是否倾听……我在望不到边际的陵区中茫然前行,心中浮现出,那马蹄声,那呐喊声,那如注的热血,那幽怨的哭泣、那痛苦的诀别……随着一阵号角,又一阵烟尘,都飘散远去。我相信,他们在战死时,也许回过头来望一眼自己的领地;临行前,对熟悉的国家投注一个目光。于是,他们挣扎地倒下了,化作黄土一座座。我看见陵区的地上,风吹的荒草疯跑,鸟也无影无踪,石头守口如瓶,沉默,其实比任何语言都容易接受。要想了解的更多,还是应该向大地看去。至少,会留下脚印。

太阳就要隐入了贺兰山,天边的火烧云渐渐加深。没想到贺兰山的雪化得这样快,才一下午的时间,山坡上已不见斑斑雪痕。在太阳的余晖下,那一座座王陵的背影暗淡悲凉。我没有记住王陵主人的名字,只是记住了几号墓,是因为历史离我太过遥远,“看着你的背影发抖”,那背影太过沉重。

尚龙说,天不早了,我们回去罢,时间已经不早了。我看着天,看着夕阳,低沉地回道,好的,回吧。我们离开了西夏王陵。我回望王陵的背影,一个王朝如此,一个人也然。“终有一天,我的头颅低垂,构成额外的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