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周末，只要阳光晴好，我就满心欢喜地往老家赶。

县城到家也就十多里的路程，来去方便。我回家，是自然而然的事，但在母亲眼里却是一件大事。一看到我回家，她就满脸欢喜，一双眼睛始终围着我转——就像春日看到繁花，就像秋日摘到硕果。那种惊喜，那种满足，都写在脸上，连满是褶皱的脸竟也透出明亮润泽的光。

自从初夏在门前摔了一跤之后，母亲卧床了几个月。现在，尽管人能下地了，但是出门，她还是有些畏惧。原来，她来去如风，手脚麻利；现在，她行动迟缓，手笨脚拙。就是在家里行走，她都有些颤巍巍的，步子明显慢了，碎了，乱了。有时，一个起身，她会扶着桌子，晕上半天；有时，一不留神，她会脚步踉跄，几欲摔倒。母亲真的老了，她几个月都没有出门呢。

“妈，我陪你到岭上走一走。”望着满脸欢喜的母亲，我怂恿道。

“有什么好走的呢？”母亲迟疑着。

“棉花开了，稻子熟了，桂花开了，怎么没有什么好看的呢？”母亲望着屋外的天空出神，我知道她的心早就飞出了院门，就补了一句，“没事，有儿子陪着呢。”

出门，就是我家的菜园。尽管母亲这些日子没有来过，但是菜园却被父亲拾掇得热闹。红的辣椒，紫的茄子，白的扁豆……缀满枝头；小白菜，韭菜，萝卜，蓬蒿……长势喜人。行在垄间，母亲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翻翻那里，嘴里自言自语着，眼里满是喜爱和欣赏。到一处，篱笆上蔓延着丝瓜。一条条的丝瓜挤挤挨挨着，鲜嫩可爱，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诱人光泽。母亲仰着头望着，把近前的一条丝瓜抓在手心，孩子般满足地笑着。

菜园的前面就是水库。现在，水瘦山寒，水库里已经没有多少水了。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散步的心情。水库周围小山环绕。山上，红的枫树叶，黄的梓树叶和黛青的松树叶……尽管没有看到什么花，但是这也不至于寂寞。而更美妙的是，清澈的水面让这个美的层次更丰富了。凝神望着水面，你就能看到蓝天，白云，红枫，黄梓和青松……或许是怕单调了吧，鸟儿不时来一两声和鸣，草间也有蛐蛐在低吟呢。母亲一边弯腰走着，一边四处张望着，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腿脚不灵便。

水库的上面是一片稻田。晚稻已经灌浆，泛出些金黄色，正在往秋的深处冲刺。那一大片饱满而微黄的稻田，谁看了会不感到满足呢？我对着稻田发呆，想象着成熟季节，人们欢喜地收割稻子的美妙图景。一回头，却发现把母亲丢了。心下一紧，小跑回头，却发现母亲坐在田坎上，手里攀着一株稻穗，在用手对着稻穗指指点点。

我跑到她的跟前，问她在干什么，她说自己在数一株稻子有多少稻粒，想估算一下这一亩田能打多少斤粮食。母亲是种田的老把式，以前，她往田边一站，就能大致估算到一亩田打多少斤稻子。但是，因为村里的土地被整体包租，母亲也已经七八年没有下过田了。这对母亲而言是不甘心的，但是却又不得不放下。也许正是有着一种割舍不了的情愫，所以看到了稻子她还是那么的亲切，还是想着来证实一下自己还没有老吧。

上岭的路有些陡，母亲坚持要自己爬上去。我因为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想要背她上去，她就是不同意。五次三番地说，她才勉强地趴到了我的背上。怎么这么轻？这还是我那个一百三十多斤的母亲吗？这时，我才恍然记起妹妹说的话，你不要看妈妈的脸大，其实她瘦得只有八十多斤了。我这还是什么儿子呢？母亲的事没有一点到心里。

岭上的桂花开了。密密的绿叶丛中，金色的桂花一朵挨着一朵，像星星，像眼睛，像笑脸，挤着，闹着，簇拥着，仿佛要把这安静的世界吵醒。那香味醇厚绵长，闭上眼，深吸一口，人都似乎醉了。轻轻摇一下树枝，纷纷扬扬的，就像下了一场桂花雨。“真甜！”背上的母亲忽然来了一句。原来，我在摇桂花枝的时候，她悄悄地张开了嘴，把桂花含到了口中。

下岭，母亲坚决要自己走。我因为担心着，始终牵着她。下陡坡的时候，我总是先跳下坡，在下面接着她。

到家，母亲念着新鲜的空气，浓郁的花香，满野的秋色。我知道，有一颗种子在母亲的心里开始发芽了。

陪母亲行走在田野里，每一天，都是特别而珍贵，每一天，都幸福而满足——这我能错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