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么

早上起来，天空高远而淡蓝，在这淡蓝里有一抹碎白的月亮还隐约沉浮着，像孩子的梦。窗外的树枝上，鸟儿们跳来跳去地嬉闹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婉转，分外悦耳，让清晨显得空旷。不远处，高架桥上车辆接踵穿过，很快，喧嚣与混沌将塞满这个城市。

我有些担心，如果小儿醒来问我为什么没有下雪，我该如何回答。

昨天晚上，他与小姨家的弟弟玩了很久都不肯睡觉，孩子呀，总是这样！每天都不愿早睡，早上又不愿起床，仿佛睡梦里头也有着玩不倦的好东西。睡前，我哄他们：明天早上要下雪了，你们早早睡，明天才有劲打雪仗啊！你们再闹，天就不下雪了！

他们听了，信以为真，兴奋地商量着明天要打雪仗，要穿上厚厚的羽绒服，蓝色的，不，红色的，还要戴手套，专门滑雪用的手套，当然还有棉皮鞋，高腰的，他们叽叽咕咕地，缩在被窝里像两只小鸟。睡了一会儿，小儿突然在黑暗中问我：爸爸，我们家有没有多余的滑雪手套给弟弟用！我说，有呢有呢！他才放心地睡了。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们一次雪仗也没有打过，一次雪人也没有堆过，顶多他只是滑滑雪，或者踩踩雪，把鞋子深深地没进积雪里，而这些关于雪的美好游戏仿佛只在书本里，只是心里头的一个念想，一个不切实际的梦而已。

是的，对我而言，现在只要一下雪，阴重低沉的天空、排成长龙的车，污水横流的院落……都让人感到厌烦。还有扫雪，对，天天扫雪，这无尽雪如同挥之不去的愁绪。

雪景天的美好只属于童年么？

这让我也想起了小时候下雪的事来。那时候，我们真的打雪仗，我们可以在田野里尽情地跑啊跑、滚呀滚，我们学解放军匍匐前进。有时一群孩子真的就打起来了，不小心就流鼻血了，那么艳红的血，噗噗地滴落在雪里头，像点点的梅花。最扣人心弦的是箩鸟了。院子里扫出一小片空白来，撒上谷糠或玉米粒儿，上面盖上筛子，用短棒支着沿儿，棒子上栓一根细绳子，我们藏在屋里的，手里头拽着细绳儿，屏住气从门缝里看麻雀们前来偷食。有些麻雀会站在筛子上四下张望，有些冲进筛子叼几口就跑出来，有些会把抢出来的食物给自己的孩子喂！那是一个饥饿的年月，鸟儿也没有可吃的食物，冬天总能看到一大群里麻雀聚在麦草垛前找吃的。我们捕鸟也一样是为了吃，那时候长年是吃不上肉的。可惜的是我从未捕成功过鸟儿，仿佛是因为性急，或者是不忍心。好多次，比我大两岁的五叔捕获了麻雀，用泥糊了全身，然后放在火炉里烤。不一会儿就烤熟了。很快邻居的孩子们都凑了过来，仿佛是远远地闻到了香味，是的，那是一种令人骨头发酥无法抵挡的香气。我看到他们小心地长时间地分享着那一点点的肉丝丝，便不住地咽口水，好几次五叔让我吃一点，我却一点也不敢吃！

现在，一代又一代的人陆续走出了村庄，使得游子眼中的故乡显得越来越空洞，那大雪后的明月，苍茫的远山，辽远的原野，裸露在雪间的黄泥小路，早晨山林里的一柱炊烟，冒着热气的泉水、垂下悬崖清亮的冰橛子，山谷里的回音，红红的春联、捂着耳朵放炮仗的孩子、以及依墙通着袖子晒太阳的老人，山路上骑着毛驴顶着大红盖头的新娘……还有这箩鸟的游戏，渐渐地都已远去，使得故乡只成为一个文学意义上的词，成为藏匿在记忆深处的一个简单的隐疾了……

这时，孩子醒来了，他急切地问我：下雪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