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四合院

童年时，曾经有一段短暂的日子，我白天去姥姥家，晚上被父母接回家，有时候晚上也会赖在姥姥家。

姥姥家的院子是典型的四合院，北面一溜六间正房。最东边的一间住着大舅一家，紧挨着的两间住着姥姥、姥爷。下面的两间房因为在一排房屋的居中位置，所以被我们称之为“当中间”。摆着高低不齐的柜子和大小不等的瓮，里面放着各种杂物和面粉、干货之类的东西，冬天时就是天然的大冰柜。母亲说，她小时候，每年进入冬季，家里会杀两头猪，骨头和肉分类后，就冻在这里，一直要吃到第二年的春季。

最东面的一间住着二舅一家，再往东就是大门了，大门也有一间房的大小，一扇大门板就有一张国王床那么大。大门洞里很凉快，每到夏季，小孩子们端着碗坐在大门洞里吃饭。无论多么热的天，大门洞里永远都是凉风习习，非常舒服。

姥姥家的东面还有两间房子，冬天时没有人住，也不会生火。到了夏天就会收拾出来，类似客房，有时姥姥带着我们会在那里午休。南面则是堆放柴火的地方。东房的旁边有一个小角门，那个门一般是锁着的，只有两把钥匙，姥姥和大舅各有一把。我猜可能是担心孩子们随便跑出去不安全的缘故。

在我的记忆中，那个小门很神秘。姥姥愈是不让我出去，我就愈是想方设法要出去。有时姥姥被我缠得烦了，就会打开门，让我看一眼，随即又关上了。

到了夏季，大舅每天傍晚时分都会打开小门。被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后，有一次便偷偷地跟在后面，从此以后，大舅似乎也默许了我的跟从。每天黄昏时分，大舅临出门时，就会喊：“丫头，走了！”我便放下所有的事情，一溜烟地溜出小角门。

小角门出去后的不远处，就是农家的菜地，那是一片绿油油的小白菜田。在菜地的中央有一口水井，大舅常去井里挑水，浇院子里的葡萄树。

我特别喜欢那片菜地，满眼绿色。嫩嫩矮矮的小白菜，如绿白相间的花一样，开在深褐色的地上，虽不娇艳，但却厚实而圆润。小白菜长在拱起来的垄上，两旁是浅浅的沟，沟里是流动着的水。

夕阳把天边染成粉紫色，空气中瀰漫着甜甜的味道。大舅挑着扁担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跳着玩，那是年少记忆中的田园风光，美丽而纯净。

多年以后，每每想起故乡，便会想到姥姥家，而姥姥家的全部记忆，似乎都凝聚在那片绮丽的田园风光。

姥姥家的院子当中有一棵葡萄树，每年夏季会结满葡萄，一坨坨沉甸甸地垂挂下来。绿色的葡萄叶子爬满了整个架子，足有一间房子那么大。炎热的夏季，它就像一个天然的大凉棚，把阳光和热量挡在外面。在葡萄架下面，我们玩耍、吃饭。

最热的三伏天，姥爷和大舅会把一扇大门板卸下来，用几个长条凳子支起来，就是一张巨大的国王床了。我们会在上面睡午觉，眼馋地盯着一串又一串的葡萄，看着它们一天天地长大饱满。

记得有一次，下起了毛毛雨，我们也不惧怕，仍然躺着看着一滴滴的雨从葡萄架下飘下来，再落在脸上和身上。

姥姥家院子的东南角还有一棵巨大的榆树。榆树已经很老，树干粗壮，枝叶茂盛，看来饱经风霜的样子。到了春天，树枝开始发芽，由最初浅浅的嫩绿色，慢慢地变成翠绿、碧绿，到了夏季就成为遮天蔽日、一片苍翠的天然绿色帐篷。

刚刚发芽时的榆钱，姥姥会摘下来做一种特别的家乡小吃“蒸芽芽”，就是把榆钱混在高粱面里，在锅里蒸出来，那种最原始和自然的味道，就是童年时留在舌尖上的家乡美味。

这棵巨大的榆树与院子当中的葡萄架遥相呼应，在炎热的夏季成了天然的绿色屏障，把三伏天里炙热的阳光隔离在蓝天白云之上，而细碎温柔的阳光又可以从树叶的缝隙间洒下斑驳的光线。那时的小院，阳光明媚，阴凉透风。

唯一不喜欢榆树的一点，就是它会滋生很多毛毛虫，那些数也数不清的毛毛虫悬挂在榆数叶上，风一吹，霹雳啪啦地往下掉。

记得有一次，我正好在榆树下面玩，正惬意地享受着夏日凉爽的清风。一阵风儿吹来，瞬间毛毛虫便落了满身，吓得我大哭起来，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才罢休。从此轻易不敢走进榆树下面乘凉，只敢远远地观望。

多年后，我坐在城市家里后院的藤椅上，温暖潮湿的空气中流动着黏稠的憋闷，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几十年前姥姥家的院子，怀念乡下干爽清凉的夏季，还有那株果实饱满的葡萄树，和那棵巨大的老榆树。当然，还有老榆树上面如雨滴般落下的毛毛虫。

三年前，重回姥姥家的四合院，虽然老榆树、葡萄树，还有小角门外的那片小白菜田早已不复存在。但是在异乡，留在记忆中的仍然是那棵葡萄树，还有老榆树和从老榆树上掉下来的毛毛虫。白云苍狗，几番风雨兼程，儿时的那些回忆经过几十年岁月的沉淀，依旧清晰似昨，美丽如初。走过岁月，走过世界，最终也走不出姥姥家的院子，和院子里的所有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