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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好人

作者: 心如雪2011/01/17心情短文

在临河的岸边远眺,鳞次栉比的高楼,早已蚕食了一片灰色的老宅,那记录着古旧沧桑的砖瓦,无论你怎么闭上了你的双眼,不用看,你都可以细数家珍般地娓娓道来。

逝去的岁月,就像缕缕淡淡云烟从眼前飘过,无须细细翻阅,一个个往事就像电影似的涌入了脑海。有时,连自己都觉得奇怪,过去的、甚至连一些多少年前并不起眼的小事,竟然也会再现于眼前,让人重新咀嚼着,回味着,仿佛早已深深埋植入了心底,却又从来没有被岁月蒙上尘埃,在某个一天突然起封,成为了今天深深的回忆。

玄想的心门一旦被打开便如潮水那样翻滚,那个人,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踩着咳嗽声走了过来……

他从小生有痨病,他的那位生下来就用金盆洗澡的母亲,一个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在文革中跪了又跪、被人斗了又斗的女人,无论在何种艰难的条件下,也没有吝啬对他的爱。在母亲和家人的呵护下,他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不但活了,而且终于长大成人了。虽然个头才一米六出头,跟他几个高高大大的兄弟没法比,可他在家里的待遇却是最好的。大概正是因为承受的恩泽多多,以至于他从小就有一颗善良仁厚的心。他没有继承始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种威严果断的处事雄风,他就这样按部就班地生活,兢兢业业地工作。因为身体不好,他一直与母亲生活在一起。

常常,他休班在家时,会牵着他小侄儿的手,去副食店转转。他给侄儿买零食从来就不小气,每次都是买一大袋,侄儿跟他比跟自己的父亲还亲,一看见他,就整天缠在身后不肯离开。有人开玩笑说让弟弟把孩子过继给他做养子,他笑着对人家说:侄儿侄女都是我的孩子,不用搞那么复杂。

他的工资据说大部分交给了他母亲,他说自己的病治不好,不知哪一天说走就走了,那些钱可以留给母亲养老。他看见左右邻里总是笑呵呵地,甚至是一些和他家有着过节的人他都像没事似的打着招呼。他就那样随意,让你看他时一下子就觉得这人特别单纯,不是愚笨的那种,是纯粹的不带有瑕疵,让你不忍心从语言上从行为上去伤害他。虽然他一辈子没有娶女人回家,在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里,他却一点花花绿绿的新闻也没有。因为我妈住的地方地处热闹的中心地带,也是各种新闻的集散地,所以他常常来,有时也参与议论,但很少。更多的时候,他喜欢拿厅堂的报纸坐那读着。他随身带着茶,茶杯是用某种饮料瓶替代的。他喝的是绿茶,绿色的茶叶很多,占了杯子四分之一,成色不错。他非常自豪地告诉我,那是他弟弟送的,他茶叶有很多,兄弟们知道他有喝茶的嗜好,都送他上好的雪芽。

我每次去看望父母,十有八九能见到他。他声音并不轻,挺洪亮,只是犯病时咳喘个不停,只有这时候我们是看不到他的。我很喜欢看他帮我妈杀鱼,五六斤的大草鱼没有点力气和技巧是不容易剖开的。他很老道的把旧报纸摊在地上,在报纸上杀鱼,他说一是不污染地面,二是不污染器具,三是容易收拾。他用一根棍子,一把菜刀,又绞又剖像变戏法似的,一会就收拾好了,连地面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他不但把鱼能够收拾的干干净净,他自己整天也是干干净净的,西装革履,一条蓝色的领带或一条红色带斜纹的领带与深色西装配得恰到好处。没见过他穿棉袄,但呢大衣却是穿的。书大概没少看,谈吐不是村里人那样粗野,一副儒雅的样子。

有热心的女人劝他成个家,想给他做媒,他不干。他说他身体不好,说不定哪天眼一闭就走了,他也不想也不能去祸害女人,他守着老母亲日子过得很幸福。

时间长了,大家也认可了他的独身,不再给他做媒。大家也都尊重他,不和他开些乱七八糟的玩笑。和他论些古今,论些他母亲的娘家、他的外婆家当年的富有,还有他爷爷往上几代的显赫。他也叹息过,叹息那些在文革中烧掉的好东西,还有老老实实上交的金银财宝。他没有提过那个他母亲生下来洗澡的金盆,这个价值无法估计的嫁妆在文化大革命中抄家后至今下落不明,但他常提到祖上传下的家谱,那可是二十多代人呕心沥血传下的宝贝,一本也没有保存下来,想想真是扼腕长叹。

不过再可惜,他说那些都是身外小事,他能够活下来,而且有班上,有工资拿,这是最最幸运的。大概正是他有这种知足常乐的心态,才让他的生活天天充满了阳光。

那年冬天,春节眼看就要到了,去母亲家,直到傍晚也没见他人影,觉得很奇怪。母亲说他最近常常替人家顶班,好让家远的早点回家过年。又过了几天,我妈打电话来说他走了,连日加班,又碰到犯病,没有及时请假医治,结果……

拎起的电话很久都没有放下,听老妈在电话那一头惋惜地说:他真是一个好人。

是的,他真是一个好人!

涩涩的扼腕叹息,也从我的内心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