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不是不够爱
清晨，淡蓝色的薄雾弥漫在视野里，空气是如此的潮湿，亲吻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感觉皮肤上长出了大块的苔藓，努力想要去掉。内心空寂，却又有些不安。我站在写字楼的窗台前，眺望着街道上如蚂蚁般拥挤的人潮，身后的工作台上安静地躺着那张快递的请帖。手中的咖啡已经冷却，喝到胃里，带着冰凉。
五年，一段光阴的距离。我经历了许多，从纯白少年长成稳重内敛的男人。终于明白，社会让我在伤痛中逐渐走向成熟，却失去了再爱一次的勇气。尽管我的表面总是那么温驯，骨子里的桀骜因子压抑在血肉中，不声不响。我的心里，藏着一个影子。那时候，我曾想，臻于完美的爱情，无论遭遇怎样的困难，身旁的那个人从未离开过。而我，不是不能做到，只是被束缚在了那残酷的现实面前。只能将她放在心底。只能结束这一场罪孽，她才能幸福。虽然这样，我会忍受漫长时光煎熬的痛。
这些年，我孤零一人漂泊在外，受过坑蒙拐骗，遭过冷冻饥饿。但始终深信，只要努力拼搏，就一定会成功。我就能拥有能力庇护自己爱的人。而我终于变成这样的人。
熬过这几年中最艰难的日子。我受到基金董事会大股东的女儿的赏识，被安排进了公司。一路摸滚攀爬，大股东有意将女儿嫁给我，我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我没有拒绝。于是婚期定了下来，不久，我也坐上副总经理的位置。将母亲从冧城接了过来。唯独没有联系沈瑶。其实，我一直和陈宇保持着联系。密切地关注着她。我会将一切事情都告诉了陈宇。是因为我相信，陈宇对她来说，是个不错的归宿。
那时候，家在城郊，母亲总是起早晚归，在临近的街道摆小摊。三岁那年，母亲带回了还是婴孩的沈瑶。
日子虽然清贫，但十分闲适。像所有成长中的孩子一样，我们拥有难忘的童年。彼此戏谑说是青梅竹马。
十六岁那年，我牵着沈瑶的手在院子里玩耍，被母亲看见。一向温和的母亲发了火，怒斥了我。
从那以后，我听从母亲的话，和沈瑶保持着距离。我以为母亲只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早恋。
半年后的某一天，沈瑶在下晚自习的路上被人拖进了暗黑的巷弄。我为同学补习完回去的时候，听见她熟悉的啜泣声。打开手机的光，看见衣裳不整的她蜷缩在墙边，四周散落着一大堆书。我愣在了那里，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针狠狠的扎着。我恨透了这个人性腐烂的社会。也恨透了自己，我知道，沈瑶下自习后去图书馆借了几本我一直想看的书，才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
我握着她的手，藏好眼中的泪，不知所措地抱着她说，乖，我们回家。
之后，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借口沈瑶身体不舒服，需要在家里休息几天。请了一天的假，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一句话都不说，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晚上，我去上晚自习，刚到教室，班主任就告知我，母亲打来电话，要我马上赶到卫生院。沈瑶割腕自杀，失血过多。一到医院，母亲拉着我说，你去给她输点血。我的身体颤抖着，语态不坚地问，妈，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我去给瑶瑶输血，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辰，先别问那么多，赶紧跟医生去，之后我再告诉你。”
抽完血后，我颓然地坐在医院的座椅上，第一次听母亲谈起父亲。父亲和别的女人生下了一个孩子。沈瑶是那个女人亲自托付给母亲的。父亲南下经商亏了本，四处逃债，抛下了她们。而那个女人产后身体太虚弱，没有办法照顾好孩子，不得已找到母亲，将沈瑶寄养在她这里，原本是说好一个月后就会来将孩子带回去。可是那个女人再没有出现过。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遍寻不到踪影。母亲不忍心丢弃襁褓中的沈瑶，决定带大她。
我听完这些话，仿佛承受了巨大的打击。再一次感到命运的捉弄。她才失去了宝贵的东西，没有生的念想。我们那么相爱，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的心彻底慌了。强忍胸口郁积的悲伤，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不能让沈瑶知道真相。
坐在病床前，看着沈瑶苍白的脸，我突然就哭了。原本花季妙龄的她，躺在消毒水四溢的病房，经受了如此多不公的磨难。我抬起左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人虽然抢救回来了，可是她的高烧一直不退。我守在病床面前，寸步不敢离开。深夜，她醒了过来，诧异地望着我。
“我怎么会在这里？”
“瑶瑶。”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从高楼上面跳了下去，失去重心，一直坠落一直坠落，我很害怕。”
“没事的，只是个梦。”
“为什么我没有死去，我根本就不想苟活。我不想活在这个肮脏的世界。”
“瑶瑶，别这样想，你要是死了，我和妈妈会很难过的。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你还小，还没有经历繁华，没有长大，没有找到归宿。”
“归宿。你还会对我好吗？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会的，我会一如既往地对你好，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但是，你内心的那道坎，必须自己跨过。从今以后，不要再说不想活了这样的话，你知道我听见有多难过吗，你要努力地活着。这是你生的使命。”
这件事情过后，沈瑶辍了学，在附近新开的深红酒吧上班。母亲知道后，并没有阻止她。只说，一定要爱惜自己，对自己好。反而是我，劝说无效不知该怎么办。
“你真的不愿意读书了吗？”
“嗯。”
“那你可以帮妈妈摆摊子，为什么要去酒吧这样的地方工作？”
“在酒吧，也许我会活的快乐些。”
酒吧的老板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大她三岁。她去上班的第一天，老板陈宇为她调了一杯甘甜的无果酒，他是个精明的男人，仿佛能一眼看穿她的心事。他说，世间再美的东西，都经不起消磨和重复。到最后不过是一场梦，梦醒还空。好好工作。
许是因为年龄小的关系，陈宇待她很好。我每次去，都会看见他们在酒吧谈的十分兴致。看见他们如此美好和谐，心里五味杂陈，怒火，嫉妒，失落，又带着几分高兴。我知道，我一如既往地爱着这个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女孩。我也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可能。但我始终不敢告诉她。我只想，在她的眼里，我依旧是疼爱她的男孩。
那时候，沈瑶在陈宇的建议下烫染了头发，开始穿裸露的衣服，左耳打了三个耳钉。她上台的时候，台下一阵欢呼。在灯光的照耀下，沈瑶的长裙闪着耀眼夺目的光，她在自我沉醉中望向我。她一定没有看清楚，我冷峻的面庞努力微笑和心疼的眼。她的声音很好听，流转着青涩的小调。一个转身的动作，台下喝醉酒的夹克男人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小腿。沈瑶惊慌失措的那一瞬间，我努力地挤过人群，却看见陈宇提着椅子砸向那个夹克男。突然感到失落与差距，陈宇用尽全力地维护沈瑶，最重要的是，我觉得陈宇才能给沈瑶想要的幸福。
也许那段时间，我刻意的疏远，沈瑶不是没有感觉到。她也许会想，是我不能接受她的这份工作，或者，她所遭遇的一切，但她的内心坚定，我一定不会离开她吧。因为我承诺过她。但她不知道，承诺在现实面前，往往都是不堪一击的。
高中毕业，我决定放弃读大学的机会。一个人南下闯荡。买好车票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我到酒吧找她。告诉了她准备离开的决定。
我还记得那个午后，我们坐在酒吧里，对望了很久，彼此的面容在瞳孔里如何地深刻而又怎样地消散了去。人群渐渐拥进来，整个酒吧变得十分热闹。霓虹灯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最终，沈瑶站起身，泼了我一脸的红酒，一句话没说，离开了。
我一直想，再过几年，兴许就可以把这个秘密告诉她。兴许到那时，她就不会再那么痛了。我了解，她会对一个让她感到绝望的人麻木，即使是她爱的人。但是对爱情这件事情她是不会麻木的。下一个人，她还是会一如既往用满心的热爱去爱他。
没想到一晃五年过去，我收到了那张烫金的红色邀请函。是她和陈宇的结婚请帖。我的心突然痛了起来。原来刻意隐藏的感觉，还是会如泉涌般喷薄而出。我转身将那杯冷却的咖啡倒掉，决定带着未婚妻回去参加沈瑶的婚礼。
她结婚的那天，我喝醉了酒，当着许多客人的面，叫了几声沈瑶的名字，指手画脚地对陈宇说，你一定要对她好，她吃了太多的苦。
陈宇紧紧地握着沈瑶的手，慎重的对我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对她好。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
沈瑶走过来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只要你说一句，只要你说不要我结这个婚，我就不结了。
“你为什么连说都不说，你真是个懦夫。你根本就不配爱。”
我抬眼看着她，满心的酸楚。一直视若珍宝的东西，只有彻底打碎，才能再无期待。
“因为我不够爱你，这比什么都重要。”狠心将她推入陈宇的怀中。她是我心底最珍贵的回忆。既然不能给她幸福，那么，就成全她的幸福罢。
她转过头趴在陈宇的肩上，轻轻地哭了。我拥着未婚妻转身离开了。我知道沈瑶一直在身后望着我，可是我不敢回头。每走一步，就像有千斤重量压在我的心口上，却又如被生生撕裂地疼。出了酒店，未婚妻一脸温柔的看着我，她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有的苦，包容地笑了。我突然觉得歉疚，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我知道，我和沈瑶情深缘浅，注定彼此流散，开始各自的幸福。但我们之间，从来不是不够爱。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