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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报应

作者: 听荷2011/12/09短篇小说

初冬的渭河平原,沉浸在一片浓重的夜色中,远方工地上稀疏的路灯,眨巴着迷离的睡眼,默默凝视着漆黑的夜空,除了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吠,万籁俱寂,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早已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半夜时分,突然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一看,外面电光闪闪,大雨滂沱。刘奶奶活了八十多岁,也没见过这种阵势,吓得浑身直打哆嗦,摸索着披上衣服,佝偻着腰身,颤颤巍巍地走到堂屋的供桌前,双手合一,对着祖宗牌位连连作揖,嘴里不停还地念叨着:“老天爷息怒!求列祖列宗保佑,饶过那不肖的孽子吧……”

自从儿子兴昌干活时被重物砸伤,造成颈椎粉碎性骨折住院后,刘奶奶的话就变得越来越少,常常一个人长吁短叹,捶胸顿足。她坚信所有事情都有因果报应,但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老头子才走了一年多,家里就出事了。一想起儿子、儿媳近年来的恶行,以及老头子的凄惨离世,她就不寒而栗,老泪纵横。多亏大孙子孝顺,把奶奶接到自己家中,并承诺要为奶奶养老送终,才使刘奶奶一颗悬着心放了下来。

刘奶奶现年81岁,祖籍山西平陆县。

十几岁时,家乡连年干旱,庄稼颗粒无收,加上兵荒马乱,为了活命,跟着姐姐一路逃荒到陕西华阴,不慎与姐姐走散后,饥寒交迫,晕倒在地。奄奄一息时,被一位好心的生意人发现,给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吃,才活了过来。因她长得眉清目秀,这位生意人就问她是否愿意去一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可怜她一个弱女子,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孤苦无依,只能听天由命。于是就被领到了秦岭北麓的一个山沟里,给一户张姓人家的长子做了媳妇。

这个叫瓮峪的山沟,历史上曾是交通要道,在华洛公路没有修通前,从陕西关中去陕南、湖北、四川,瓮峪是必经之地。张家祖辈靠着为路过赶骡马的生意人提供食宿及牲口的草料,赚取一些辛苦钱,到了刘奶奶的公爹这一辈,虽然日子说不上有多富裕,但也用不着为吃饭发愁。因为山里女孩大多不愿意一辈子守在穷山沟,造成“媳妇”荒。张家有三个儿子,眼看着大儿子20多岁了,还娶不到媳妇,于是才托付住店的生意人帮着多留意,最终算是去掉了一块心病。

婚后,一家人对这位勤快、孝顺的媳妇关爱有加,没有因她要过饭而低眼下看,就盼着她能为张家早日续上香火。可命运偏偏喜欢捉弄人,几年过去了,她的肚子依然瘪瘪的,没有一点怀孕的迹象。无奈之下,他们先是抱养了一个女婴,女孩五岁时,她依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婆婆对她彻底失望了,托人又从山外抱来了一名男婴,起名兴昌,盼望着家业能够兴旺昌盛。

兴昌小时候倒还孝顺懂事,不管养父母说什么,从不顶撞,但是脑子反应比较慢,考试常常不及格,读完小学就不愿意再上学,开始帮着家里放牛,打猪草。再后来稍大一点,跟着养父张老汉出去,什么样的活都干,从不喊苦叫累,每年能从生产队里挣回了不少工分,没少受到人夸赞。但因老实木讷,一直到25岁,还没订下媳妇,这可急坏了刘奶奶老两口。他们倾其家底,托人四处说媒,总算有户人家愿意把自己的姑娘嫁过来。

兴昌的媳妇麦香长着一双小眼睛,与人说话时总是不停地眨眼,虽说模样有些丑,但也算得上是一把干活的好手,且肚子很争气,嫁过来不到10年时间就接连生下5个男孩。这可乐坏了一辈子没开怀的刘奶奶及她的老汉,老两口整天忙得团团转,但不管有多累,只要看见几个小孙子稚嫩的小脸,听他们奶声奶气地喊声“爷爷”,“奶奶”,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好像抽了大烟般,浑身上下总有使不完的劲。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随着五个孙子依次长大,山沟里各种药材、木料等能换钱的资源,随着人们无节制的采伐,几近枯竭,失去生活来源的乡亲们,纷纷趁着库区移民返乡、富余土地较多的机会,自掏腰包搬迁到库区落户,刘奶奶这时候已年届花甲,正为孙子们将来娶媳妇的事发愁,也就随了大流,东挪西借,筹措资金,最后举家落户到了现在居住的村子。

这个村子叫北洛村,位于渭河平原,无边无际的原野一眼望不到边。刘奶奶家人口多,一人分一亩多地,全家就有了十几亩地,肥沃的土壤,给一家人带来了无尽的希望。

只要人勤快,管理到位,土地是不会偷懒的,不管种小麦,棉花,还是玉米,大豆,年年都是好收成。刘奶奶为了能尽快攒下钱,给孙子们盖新房、娶媳妇,比以前更忙碌了,没日没夜地盘算着这块地种棉花,那块地种玉米,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浇水,指挥得一家人不得一点空闲。一家人齐心协力,节衣缩食,终于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盖起了两院新房,给大孙子和二孙子迎娶了媳妇。其他三个未成家的孙子嫌种地赚钱太慢,相继离开家,去城里打工。

在经年累月的辛劳中,刘奶奶先后患上了支气管炎、风湿性关节炎、白内障等慢性病,咳嗽气喘,关节酸胀肿痛,视物模糊,即使这样,她也舍不得花钱去看病,强打精神干一些如做饭、喂牛等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努力不成为儿子的累赘。

张老汉就没老伴幸运了,原本一向身体硬朗的张老汉,突发脑梗,导致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整天躺在炕上,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开始一段时间,兴昌两口子还说得过去,帮父亲翻身、擦洗、喂饭。人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很快他们就不耐烦了,为了减少清理粪便的次数,故意不给老人吃饱,一天只给喝两碗稀粥,饿的老人肚子咕咕直叫,头晕眼花,连呻吟的力气也没了。

刘奶奶实在看不下去,但因自己身体衰弱无力,搬挪不动老头子的身体,只能暗自伤心难过,她所能做的就是偷偷背过兴昌两口子,塞给老头一个女儿探望时拿来的糕点。分家单过的孙媳妇偶尔也会端来一碗荷包蛋喂给爷爷吃。但这些事只要被兴昌夫妻发现,就会遭到痛斥和责骂。但凡发现张老汉便在炕上,兴昌和媳妇除了恶毒的咒骂,有时候还会老父亲拳打脚踢。可怜原来那样好强的张老汉,没有经过几个月就瘦得皮包骨头,蜷缩在炕角,残喘度日。

有次,刘奶奶从外面回来,刚好碰见媳妇麦香手拿半个砖头,怒气冲冲地从她和老头的房间走出来,她急忙进到屋子,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只见老头满脸是血,额头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向外冒着血,痛苦地呻吟着……当医疗站的医生被请来给老头包扎伤口时,刘奶奶谎称自己搀扶老头下炕,没扶稳当,老头的额头碰在了炕沿的大理石楞上,才受的伤,算是勉强掩饰了过去。家丑不可外扬,她自身都难保,还敢说什么呢?她还记得上次因为自己多说了一句,竟然招来兴昌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脸火辣辣地疼了半天。她真羡慕原来在山里的邻居金老汉,金老汉是一个老光棍,无儿无女,在60多岁时被县上办的养老院接走了,听说在里面吃得好,住得好,还给治病,有人给定时洗澡,多享福啊!哪像自己为了养儿防老,竟然养了一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经过了将近两年的苦苦煎熬,张老汉微弱的生命之光终于熄灭了,村里人帮着给老汉换老衣时,才发现除令人恐惧的骨瘦如柴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村民们愤怒了,他们责问兴昌两口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人低着头哑口无言。为了为爷爷讨个公道,长孙新科请来村干部作证人,与父亲兴昌签订了解除父子关系的协议,并在爷爷下葬后,接走了奶奶。

自从新科接走奶奶,并与兴昌签订解除父子关系的协议后,兴昌两口子立刻成了过街老鼠,每次从村道走过时,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甚至吐唾沫,他们不敢抬头,害怕村民们刀子般的眼神。因为精神恍惚,在工地干活时,他没有听到其他人喊“快躲开”的声音,被楼上坠落的重物砸伤,昏迷不醒。

兴昌被紧急送进了医院,需要立即做手术。新科本不想去医院探望,正在犹豫间,奶奶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说“好娃哩!去看看他吧,他对我和你爷爷再不孝,也是你的亲生父亲,记住不要做让将来后悔的事。”

选择以德报怨,还是以怨报德,刘奶奶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给了孙子一个明确的答案。新科听从奶奶的话,拿上存折去了医院。手术进行了6个小时,医生说手术比较成功,病人以后能不能重新站起来,还要看康复的情况而定。新科把从银行取出的厚厚一沓钱交给了母亲,与母亲和弟弟轮流护理了父亲半个月时间。

“姥姥(注:这一带对太祖母的称呼),你怎么不睡觉,是不是腿又疼了?我给你捶捶!”新科12岁的女儿看见太祖母半夜满脸泪痕坐在炕上,关心的询问。

“姥姥没事,我娃好好睡觉,姥姥这就睡。”刘奶奶怜爱地拍了拍身边重孙女的脑袋,熄灭了灯,重新躺下。

屋外,雷雨已停,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