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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到醒不来的梦

作者: 独木舟2011/09/11短篇小说

我曾在去乡下的火车上,遇见过一个女孩子。

她坐在我的对面摆弄着她的相机,在我侧过头去看着铁轨之外漫山遍野的白茫茫的芦花的时候,我感觉到她对着我摁下了快门。

我对她笑笑,没说话。

但她却开始很热情的跟我攀谈起来,她问我,美女你是去旅行的吗?

我想没有必要对一个旅途上认识的人说起太多,便微笑着点点头。得到我这个友善的笑之后,她问我,既然是旅行,你为什么一点行李都没有呢,甚至连相机都不带?

我张了张嘴,我想要怎么跟她说呢,我认识一个人,他无论去哪里都不带行李,不做计划,不带相机,有时可以为了一碗好吃的馄饨就中途下车改变行程,走到哪里就看到哪里,或许那才是真正旅行的意义。

但我最终什么也没说。

那个女生向我要了地址,不久之后我收到了她寄来的照片,我侧着脸,眼睛里有无限的落寞。

她在那张相片的背后写了一句话,给我哀伤的朋友。

还有一张便签,她说,你非常漂亮,但你看起来真的很不快乐。

我凝视着那张照片中自己的眼神,那个眼神与嘉年临上警车时回头看我的那一眼,渐渐重叠。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但有时我又觉得那一幕就发生在昨天。

墨北扶住当时还很虚弱的我,我和嘉年隔着推推搡搡的人群看着对方的脸,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但我晓得他说了什么。

他叫我照顾奶奶。

鸣着笛的警车和救护车都渐渐远去,我一步都没有追。人群渐渐散去了,地上有一滩来历不明的血。

墨北紧紧的将我揽在怀里,他说,苏薇你哭啊,你哭出来啊。

但我就像一尾被丢弃在沙滩上的鱼,身体里没有一丝水分。

我有多后悔,如果不是我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对嘉年说“我要他死”,如果我肯早一点振作起来,嘉年的人生不会写着这么惨重的一笔,他的人生或许不会是那个样子。

但不是那样,又会是什么样?

我把自己那张照片贴在墙上,旁边是一张阑珊穿着红色毛衣的照片,那时候的她看上去是那么凛冽,就像一块冰一样。

黄昏的房间里光线昏沉暗淡,空气逼仄。

我静静的看着墙壁,感觉到时光像一条河流,从我的手边慢慢淌过。

我在这头,而我们的青春,在那头。

是在很久很久之后,阑珊的身边已经是另外一个与我们的青春毫不相干的男孩子了,她从北京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的中指上已经套上一枚指环了的时候,我们才聊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在顾萌怒气冲冲的甩了陈墨北一个耳光然后转身开着她的宝马MINI绝尘而去之后,我蹑手蹑脚的从树后面伸了头出来,想看得更仔细一点。

陈墨北站在原处捂着自己的脸,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一动不动。就像小时候我们一群野孩子打球砸烂了别人家的玻璃,大家都跑了,只有陈墨北一个人登门去道歉,无论那家的老爷爷怎么凶,他都只会低着头说“对不起”。

我本想走过去好好安慰他一番,但我马上又想到,就算我真的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的对他说一大堆话,他有真的能听进去几句呢。

所以我只好又默默的缩回了树荫里,带着一点好奇和一点不忍安静的看着他。

树影与树影之间,他的头是低着的。他的背影却如此悲伤,他身体微微倾斜的弧度,已经投射在地上被昏暗的路灯拉长的影子,这个静止的画面弥漫着浓重的悲伤意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转过身来对着一棵树喊:“出来!”

我吓了一跳,我想不就是一个耳光吗,当初顾萌被人包养也没见他神经失常到这个地步啊,我正寻思着怎么回事的时候他箭步冲了过来,指着我,色厉内荏的说,苏薇,你给我滚出来!

然后我就被他像古代狱卒压着钦犯一样压着去了一个大排档,我们离开那条路的时候,谁都没有看到马路对面的林阑珊。

谁也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哭了多久。

多年后她在电话里说,苏薇,当时我站在马路的对面像一个看客看着自己的男朋友跟他的前女友在大马路上纠缠,看着他被她甩了个耳光却束手无策,明明只是隔了一条马路,但那一刻我却觉得我跟他仿佛隔了一生的时光。

苏薇,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女主角说,风水轮流转,但我永远不在那个轮子里。那天晚上我想起这句话,我觉得她说得真对,说得真好。我想大概我也不在他的那个轮子里。

我握着电话听着阑珊在那端静静的呼吸以及大雨敲打着窗棂的背景声音,沉默以对,我想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那场爱情将她伤害到了何种程度,才让她时隔多年都不能坦然的说出他的名字而是用“他”这么一个模糊的称谓来替代。

最后她对我说,那天晚上你们走了之后,我蹲在马路边上旁若无人的哭了好久好久,我说不清楚我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哭,走过路过很多人看着我,好多年了,我一直望不了自己当时的样子,那么狼狈那么卑微,那真是一段不够好的回忆。

我轻声对她说,阑珊,都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挂掉电话之前我原本很想像一些偶像剧里的主角那样,带着一点歇斯底里的兴奋对她喊,你一定要用力幸福哦,但最终我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珍重。

或许幸福的机缘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有幸遇见过,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获得幸福的资格,

在我告诉墨北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原本端着相机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那张拍糊了的照片多多少少还是泄露了些许端倪。

他忽然用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看着我,我有些瞠目结舌,如果我的领悟力不算太差的话我想那种表情的名字应该叫做哀愁。

他像是说给他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我听,或许他不过是说给那些已经从他的人生里彻底抽离了人听,他说,小时候我爸爸总是打我妈妈,我恨不得他死,可是他病逝之后我却觉得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他,后来我明明跟阑珊在一起心里却还是挂念着顾萌,即使是她背叛我……苏薇,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念的人是谁吗?

我看着他泛红的双眼,冷静的点点头。

我知道,现在轮到阑珊了。

陈墨北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不知道应该说他好还是不好。曾经我送过他一本相册让他放自己拍的那些照片,我在那个相册的扉页上写了一句话。

人人都说你活该独自凄凉,其实没人懂你的情长。

从他憎恨的父亲到背叛他的顾萌,终于轮到了被他辜负过的阑珊,他永远只会怀念那些已经离开了他的人,他永远只会想念那些放弃了他的人。

那嘉年呢?他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晴田,那个曾经像发了疯一样爱着他,那个不可一世同时又不堪一击的女孩子?

周末的时候我买了很多水果去男子监狱探望他,我们隔着玻璃对对方微笑,不晓得为什么,即使他穿着囚衣我还是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帅的男生。

我告诉他,阑珊订婚了。

他挑挑眉,那挺好的,你要是遇到愿意娶你的人就别放过了。

我看着他脸上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眼睛里忽然蓄满了泪水,但我还是对他笑,周嘉年,你个混蛋,老娘说了等你就等你,你别想让我去祸害别人。

他笑了一下,骂了我一句,白痴。

但我分明看见他的眼睛也湿了。

所谓宿命,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在我们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命运已经是一条奔没有任何堤坝可以挡住的河流,奔向大海是它唯一的方向。

那个时候我跟陆意涵在一起,我们自己都觉得我们是金童玉女,走在路上总是惹来很多人侧目,有的人看我,有的人看他,但我们总是对那些目光视而不见。

那时我们高傲得不知天高地厚,后来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其实除了年轻我们什么也没有。

但当我拥有了成熟的心智之后,我便原谅了当时狂妄自大的自己,其实青春年少,已经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陆意涵是富家子,动辄喜欢摆很大的排场,作为他的女朋友,我也很乐意享受那些排场,所以当他跟我说他要在最好的酒店开生日派对的时候,我简直乐得要飞上天去了。

他送了我一套黑色的小礼服,我穿着它照镜子的时候忍不住打电话给陈墨北说,学长,我告诉你,其实我比你家顾萌还要性感!

陈墨北嗤笑一声,滚滚滚,顾萌她是纯真少女,你这个疯婆子哪里配跟她比。

我并不生气,或许真是自我膨胀到了一定的程度,旁人说什么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那天晚上的自助餐品种很多,连甜品都玩尽了花样,我挽着陆意涵的手承接着大家的赞叹,说实话,女生都有虚荣心,奉承的话谁不爱听呢。

或许就是我那时的高调,引发了顾萌心里一些从来不曾对墨北启齿的想法,或许就是在当她穿着白衬衣布裤子腼腆的看着我笑,眼里却有难以掩饰的艳羡的时候,她心里那个原本紧闭的,关于对物质的疯狂热爱与迷恋的潘多拉魔盒,“砰”的一声,打开了。

周嘉年入场的时候我已经喝了很多香槟,整张脸都红彤彤的,我揪着陆意涵问,我是不是很漂亮是不是很漂亮啊?

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对我说,是,非常漂亮。

然后我们同时看见了从门口走进来的周嘉年。

他有多帅?如果我说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比他更英俊的男孩子,那或许带了太过主观的个人色彩,但我只想说在我看见他的那一刻,我的酒意全散了。

我停下了原本踉跄的脚步,怔怔的看着他。他的到来让陆意涵感到十分兴奋,好像这满场的来宾都抵不上这一个人。

陆意涵把我拉过去,大力的拍着他的肩膀,两只眼睛里冒着精光,他对我说,这是我最好的兄弟,周嘉年。

继而转身对周嘉年说,我女朋友,苏薇。

我挑起嘴角看着对我敷衍的点了点头的周嘉年,满场音乐与喧闹忽然在那一刻都化为了寂静,甚至是陆意涵,他都像是被镜头模糊了的角色,不再清晰的呈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餐厅里温暖的黄色灯光笼罩着满身锋利锐气的周嘉年,他与周围那些喜笑颜开的人显得那么不同,与这欢快热闹的气氛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我听见他对陆意涵说,不好意思,来晚了。

我的笑容渐渐便有些意味深长了,后来我告诉他,其实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下定了决心,这个人,我要定了。

中途我上洗手间的时候刚好看到周嘉年走了出去,说不清为什么我就在他身后悄悄的跟着去了,我躲在酒店的柱子后面看见一个女孩子抱着他,剧烈起伏的背影说明她哭得很伤心。

隔的太远了,我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当那个女孩子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脸,很孩子气的一张脸,还有一头很长的大波浪卷发。

是个美女。我暗自想。

周嘉年送走了她之后走到柱子旁看到了一脸奸笑的我,他停了停,又继续向前走。

我忽然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喂,她跟你说了什么?

后来嘉年跟我说起那天的情景还忍不住笑,他说,我真是从来没见过你那么讨厌的女孩子,上一分钟才知道我的名字,下一分钟就跑来打听我的私事。

当然,他没有回答我。

他回过头来看我的那一眼充满了一点厌恶,也许那个时候我在他的眼里不过就是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自以为是的白痴女。

聚会散场的时候,陈墨北和顾萌的脸色都有点难看,虽然他们极力掩饰但我不得不说,他们的演技真的很烂,只要不是瞎子就一定看得出他们有过争吵,这在后来我坐在陆意涵的副驾驶上看到他们一人拦了一部出租车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周嘉年骑了一部机车,隔着玻璃对我们挥挥手算是说了再见。

我忍不住问陆意涵,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朋友?

陆意涵的解释让我觉得匪夷所思:我自己跟他一年也难得见上两三次,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不知道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总之陆意涵说起周嘉年的口气绝对不像是一个泛泛之交,我暗自想,那好吧,我就用这个理由去接近这个神秘的周嘉年好了。

一个女朋友,想要了解自己的男朋友的过去,这个借口,还算说得过去吧?

我打定主意之后暗自觉得自己还真是聪明,陆意涵忽然问我,薇薇,你一个人笑得那么奇怪干什么?

我笑了吗?我自己居然都没意识到。

在我偷着乐的时候,陈墨北和顾萌一前一后的到了学校的女生公寓门口,顾萌气冲冲的想要回宿舍却被陈墨北一把拉住,他忍着脾气,尽可能放低声音问,你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

顾萌甩开他的手,别过脸去不理他。

他们在一起很多年,陈墨北从来没有见过顾萌任性的一面。

顾萌的家里是一笔算不完的烂账,母亲爱赌,父亲吸毒,顾萌从小就是这对极品夫妻发泄怒火的工具,谁要是没钱了就抓着她打一顿,好像打了她家里就能变出钱来。

但谁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的家庭里,顾萌居然还出落成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

这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子在青春期里唯一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情就是某次老师说要开家长会,任何人都不能说爸妈有事不来。

那天顾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站起来,铿锵有力的说,老师,我的爸妈真的不能来,因为他们都死了。

陈墨北就是因为那一句话对这个女生产生了兴趣。那时他因为身高太高了的原因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天高皇帝远,他每天上课都会躲在下面看漫画,但他的成绩永远是名列前茅,紧随其后的就是顾萌。

在那之前他是有那么一点看不起顾萌这样的女孩子的,除了会死读书,还会什么?

但那天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女孩子不是只会念书考试做习题啊,原来她也有这么幽默的一面。

他当时当然不知道,这是一种黑色幽默。

但老师明白顾萌的意思,所以家长会那天顾萌的位置上是空的,陈墨北作为学生干部发现这个现象时还吓了一跳,以为顾萌真是父母双亡的孤儿。

直到某天下午放学,很晚很晚了,陈墨北帮老师改完试卷回教室拿书包的时候,发现顾萌趴课桌上一动不动,他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那是陈墨北记忆里不能淡忘的画面,她满脸都是眼泪,一双眼睛盈盈闪动,那么轻易就击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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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完全不认识的一个顾萌,她那种阴冷的表情让他觉得陌生,以及,恐惧。

我想陆意涵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心血来潮办一个生日派对,原本是想“聚”,到头来事与愿违,这个派对的意义不过为了铺垫“散”。

我闯入周嘉年的生命之前,他已经有了一个一提起就让他觉得头痛的名字,这个名字,叫晴田。

晴田,这个名字让我想到的是灿烂的阳光下,风吹过大片大片的麦田,麦田是金黄色的,就像那个爱看日落的小王子的头发那个颜色。

真是美不胜收的画面。

她就是陆意涵的生日那天晚上在酒店的大厅里抱着周嘉年哭的那个女孩子,我一直很好奇那天晚上她到底对周嘉年说了什么话,周嘉年又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她那么伤心。

其实我多傻,无非就是她爱了,而他没有而已。

我是后来才知道,她跟周嘉年相识,不过缘于一场狗血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当年的晴田与我一样,有着高调张扬的个性,不过我们所恃的资本不一样,我是仗着自己长得漂亮,而她是仗着自己家里的万贯家财。

她是本城房产大亨的小女儿,上面有个哥哥,早早就送出国去留学,剩下这个女儿全家都看得很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从小就读于贵族学校的晴田一直以来也是男生追逐的焦点,但也因此一直不太受女生欢迎,比她漂亮的,没有她有钱,比她有钱的,又或许没有她漂亮,既比她漂亮又比她有钱的……又没她那么会撒娇。

高中的时候她曾经因为跟男朋友在自习课的时候在天台上接吻被年纪主任撞见,因为实在太过分,两个人的家长都被请来学校,之后那个男生便被家里送出了国,临走之前还特意买了个ferragamo的钱包给她做纪念。

在那些牌子对于我,阑珊,顾萌这些女孩子来说还只是时尚杂志上的奢侈品广告时,晴田已经走上了收集限量版的不归路,她迷恋一切限量版的东西,包包,香水,收集,鞋子,以及……美少年。

对于那个男生的离开她并不感到多伤心,倒是那个限量版的钱包着实让她惊喜了一下。

多年后我收到晴田从遥远的山区写给我的信,黑色的字迹在白纸上一路洋洋洒洒,她说,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懂得如何珍惜别人对我的好,不懂得尊重那些纯洁的感情,如果时光可以倒回去,我真想向那些人说一句对不起,由衷的。

但时光怎么可能倒回去,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们无能无力的事情,回不去的过去,无法预计的将来,以及那些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

晴田与周嘉年的相识,就是因为那个钱包。

那天晴田是出去给朋友买生日礼物的,到处逛了一圈最后想送一套安娜苏的彩妆好了,偏偏碰上刷卡机故障,只能付现金。

无奈之下她只好去对面的ATM机取钱。

她哪里有什么防人之心,对于那个跟了她好久的灰色身影完全懵懂不知,直到她把钱放进钱包里转身背一只粗糙的大手狠狠的撸了一把,然后,钱包不见了。

那天她穿着高跟鞋,踉踉跄跄的追了几步之后差点摔倒在地上,平日里去超市买零食都有司机接送的千金小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穿着8公分的高跟鞋在闹市里亲自追贼。

眼看着那个灰色的影子就要消失在茫茫人海里了,晴田“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是很容易哭的女孩子,看到流浪猫流浪狗满身伤痕她会哭,会带它们去宠物医院做检查,替它们治病。看到在寒冬腊月衣衫褴褛沿街乞讨的乞丐,或者是挺着大肚子但不知道里面究竟是孩子还是枕头的孕妇跪在大马路上无声的控诉着负心的丈夫,她也会默默的流泪然后扔下一些钱。

晴田其实是个很善良很善良的女孩子,我想她后来对我做那些事,不过是因为她太爱周嘉年了。

爱一旦扭曲,就会让人变得面目狰狞。

在她当街大哭的时候,人群里突然蹿出一条白色的影子向那个灰色的身影奔去,若干分钟之后,周嘉年气喘吁吁的把那个钱包扔在晴田面前。

晴田就是那么呆呆的看着周嘉年,他终于不耐烦的提醒她,你先看看钱少了没有,没事我走了。

晴田这才慌慌张张的打开钱包,但她自己也不记得原本里面是多少现金了,她对钱这个东西完全没有概念,她的钱包好像一个聚宝盆,永远不会空。

周嘉年脸上浮起一个戏谑的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点点往右边歪,原本是个缺点,但在女生看来却是略带一点邪气,更叫人难以招架。

他说,妈的,早知道我就抽两张了。

晴田睁着一双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满嘴脏话的男生,他不同于她之前认识的任何一个男生,那些温文尔雅的的男生,那些傲慢无礼的男生,那些被家庭和学校教育得千篇一律的男生,那些满嘴理想抱负却偷偷摸摸躲起来看黄色小说的男生……

晴田曾经哭着要我离开嘉年,她对我说,苏薇,我在认识了嘉年之后看哪个男生都不顺眼了。

她哭起来很动人,但我只能铁石心肠的告诉她,对不起,晴田,这个世界上除了周嘉年我看不见别的男生。

陆意涵曾经告诉我,很多人都误会了嘉年,以为他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其实要不是高中的那场变故,他应该会像很多人一样参加高考,升入大学,平铺直叙的一生可以很轻易的就看到结局。

但命运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有的人柳暗花明,有的人激流直转,在措手不及的时候,人生翻开了全新的篇章。

周嘉年对于晴田来说,就是浩浩荡荡一场劫难,但多年后晴田在信中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解释:在劫难逃,索性不逃。

那天她为了谢谢他替她抢回了钱包,特意请他去吃饭,周嘉年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况且他也觉得自己受之无愧。

那是一处安静优雅的餐厅,人人都在意自己的用餐仪态,喝汤的时候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但是,周嘉年是个意外,他惹来了周围所有人侧目,当然,除了服务生,训练有素的服务生脸上是不会出现任何失礼的表情的。

晴田用一种新奇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个大块朵颐的男生,然后,她笑了。

就是在我琢磨着要怎么才能从陆意涵那里不动声色的弄到周嘉年的联系方式的时候,就是在我已经下决心要做一枝出墙红杏的时候,陈墨北忽然在一个深夜给我打电话了。

我迷迷糊糊的接到他的电话,他一直不吭声,我还以为他是手机没锁键盘,正当我准备挂电话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在寂然无声的夜晚听到那么一把忧伤的声音,我在顷刻之中完全清醒了。

我苏薇绝对不是不讲义气的人。

我摸黑穿好衣服,想起宿舍门禁,只得跑到二楼走廊,深呼吸一口,然后纵身跃下,幸好下面是草坪,要不我真想叫陈墨北赔我医药费。

我赶到学校湖边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烟蒂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灭,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隐约的,我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抬起头来对我笑笑,笑里泛着一点苦,我在他身边的石头上坐下来,夜凉如水。

他忽然问我,苏薇,是不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真的就会厌倦?

我有点心虚,我想我总不能告诉他,厌倦不过是借口,背叛感情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生活中出现了新的诱惑吧。

好在他并不在意我的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是他的开场白,我知道接下来一定是一番冗长的独白,我在这个夜晚只需要充当一个安静的谛听者。

陈墨北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妈妈那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模样,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她很恨他,因为她被他折磨了那么多年,我以为她会很高兴看到他死。

但是她没有,她哭得很伤心,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

我木然的站在太平间里看着此生与我最亲近的那个男人,我不明白一切为什么可以如此完美的静止,心脏不会跳了,眼睛不会眨了,怨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天晚上顾萌找到我,我对她说,我没有爸爸了。

她抱着我哭得很伤心,我也哭得很伤心,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对于我的意义不仅只是一个女朋友,更是一个亲人,我想我以后就是为两个女人而活了,一个是我妈,一个就是顾萌。

我们一直在一起,连高考的时候填的志愿表都是一模一样,这些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一起,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之间会产生间隙。

以前我家里没钱,有一次我作为学生代表去参加全市高中生演讲竞赛,我妈妈很内疚的对我说,实在很对不起我,因为我只能穿校服去。

我跟我妈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我不怕。

那次我拿了第一名,我妈很高兴,顾萌也很高兴,我看着她们的笑容觉得很心酸,但我不怕,不是有句话吗?莫欺少年一时穷。

我一直相信天道酬勤,我对顾萌这是这么说,我相信我们想要的人生可以靠我们的双手去挣得,我希望她对我,对我们的未来都充满信心。

但是苏薇,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是以前那个顾萌了。

她开始羡慕那些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女孩子,惊叹她们一件外套的价格等于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说我太过理想主义,好高骛远,不切实际。

她跟我说,墨北,我穷怕了,我真的不想再等下去,我怕等我有钱买那些名牌的时候,已经没有同等的青春去呼应了。

陈墨北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有那么一点惊心肉跳,虽然我对顾萌所说的那些不能感同深受,但我能够理解她,我想很多女孩子成长到一定的阶段都会开始变得有那么一点虚荣,有那么一点物质。

这都是正常的,因为青春太贫瘠,而物质太丰富,欲壑难填这是生命的常态。

但我不晓得要如何宽慰我眼前这个失意的少年,我觉得那些话太残酷,任何完美的措辞都不能使避免对他造成伤害和打击。

我只能沉默,一直沉默。

他说,从大一开始我和顾萌都是一等奖学金的获得者,闲暇的时间我们都会去找兼职来做,我们都是很优秀的学子,我兼职的那家公司已经对我说,只要我毕业愿意过去,他们可以给我超过以往应届毕业生的待遇。

生活已经往好的方向驶去,我不明白在曙光来临的时候,为什么身边的这个人却日渐陌生起来。

有一天她穿了一件新衣服跟我去食堂吃饭,正好碰见我们班一个女生,她一看见顾萌身上那件衣服就像疯了一样跑过来问,说什么这么精仿的A货是在哪里买的?

顾萌的脸色很难看,我以为她是不舒服,等那个女生走了之后她恨恨的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

苏薇你知道吗,顾萌她从前从来不会这样说话,她是公认的有修养的女孩子,脸上永远带着温暖的笑,那一刻我看着她,我想是不是我产生了幻觉,是不是我听错了?

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得越来越多,她身上开始带着一种我从来没有闻过的香味,像是栀子花又像是玫瑰,但跟我从前闻过的那些又不一样。

我对女生的东西不熟悉,直到有一天我跟你一起吃饭,我在你身上也闻到了一模一样的香气,你告诉我那是陆意涵送给你的圣诞礼物。

我去查了价格,我看着那个数字,我承认我有点受惊。

那不是顾萌的消费水平可以拥有的东西。

我黯然的低下头,那是娇兰的爱朵。因为我很喜欢所以陆意涵特意送给我做圣诞礼物,价格确实不便宜,也确实如墨北所说,那不是顾萌依靠自己的能力买得起的东西。

顾萌曾经有多节俭,我知道。

有一次周末我闲着无聊,就叫她陪我去看电影,我说我请客。

她原本很高兴的跟我一起出来,但看到我化了妆的时候她吓了一跳,她问我,去放映厅看个电影你还化妆干嘛啊?

我也很惊讶,我说去什么放映厅啊,我们去电影院啊。

结果她死活不肯,她很认真的对我说,我觉得学校放映厅挺好的,才两块钱一张票,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在宿舍里用迅雷下载下来看嘛。

我彻底无言。

不用墨北再赘言,我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这件事一旦得到确认,对于他来说不啻于当初他父亲的病逝。

如果这件事真的得到了确认,那么在他的心里,等于再次面对了一次至亲的人的死亡。

那个单纯的,谦和的,温暖的,知足常乐的顾萌,就此死去,取代的是一个拜金的,下贱的,虚荣的,物质的,为了欲望可以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的陌生人。

陈墨北与顾萌的事情开始引起了我的一些反思,正当我对周嘉年这个人开始有那么一点点淡忘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陆意涵陪着我在商场少女馆选春装,我换上新款的裙子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陆意涵,而是迎面走进来的周嘉年,以及他身边的,晴田。

我脸上的笑容在那一刻僵住了,原本安静下来的心又开始变得浮躁起来。陆意涵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脸上忽然挑起了挤对的笑,我听见他说,真是难得啊,周嘉年居然也会陪女朋友逛街。

晴田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露出了一副很受用的表情,周嘉年也只是笑笑,并没有解释。

那一刻在场的四个人,只有我的脸上隐去了笑,我承认我有那么一点吃醋。

其实想来真是无理取闹,就算晴田真是他的女朋友,又关我什么事。

我二话不说又进了试衣间,换下那身原本觉得很漂亮的裙子,怒气冲冲的走出来对陆意涵说,丑死了,我不想要了。

结果陆意涵说了一句让我想当场崩溃的话,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吃饭吧。

真是一场鸿门宴,我不知道陆意涵和晴天是真的那么单纯还是大智若愚,他们两个人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很欢乐的笑容,那种笑容看上去发自肺腑。

周嘉年面无表情的咀嚼着食物,对陆意涵和晴天的话题没有表示出任何兴趣,我手里的刀叉割着面前的牛排,用力之猛好像这头牛生前是我的宿敌。

趁周嘉年起身去堆水果沙拉的时候,我不动声色的跟上去,走到餐厅那头的时候我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我们那一桌,晴天跟陆意涵聊得挺开心,两个富家子一副不知人间忧愁的模样。

那是一个注定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的年纪,我故意跟在周嘉年的身后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那是你女朋友吗?真的是你女朋友吗?既然是女朋友的话,就正式介绍一下呀。

他大概是真的很讨厌我,竟然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忍不住恶语相向,我说,我觉得你不会喜欢她吧,呆头呆脑的样子,你品味不至于是这样对吧?

正好晴天在那边打了一个喷嚏,我和周嘉年一起看过去,我承认那一刻我的眼神有点慌乱,结果周嘉年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得那么舒展,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他那张脸上是不可能呈现这样的表情的,带着一点孩子气的明朗,又带着一点成年人的淡薄,两种气质明明很冲突,但在他的脸上就是得到了完美的统一。

我静静的看着他,我想,天啊,我要怎么样才能得到这个人呢?

他把目光收回来落在我的脸上,轻声说,呆头呆脑也挺好的,起码比背着别人妄加议论要好。

我真失败,在最初的时候,我给周嘉年留下了一个多么恶劣的印象啊,这真让我沮丧。

于是在相当的一段时间里我的心情都不太好,无论陆意涵送我什么礼物我都只能勉强给他个笑脸,有时候我连包装都懒得拆。

有一天我无意中拆开了一个包,看见里面是我那天试过的那条连衣裙,明黄色,一字领,微微收腰,还配了一条很漂亮的链子,我试穿的时候室友们都说,真的是太漂亮了。

那一刻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觉得苏薇真的很无耻。

我想这样下去不行了,既然心都不在陆意涵身上了,怎么还能这样无所顾忌的接受他送我的礼物,我想我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话跟他说清楚。

无论他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怎么羞辱我都好,我不想再做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既然心在汉,那我身也要在汉,否则我既对不起曹营,又对不起自己。

我给陆意涵打电话,说想去吃海鲜,他有点受宠若惊,连声说,你不生气了就好,我马上过来接你。

挂掉电话的时候我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人怎么都这么贱呢,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就有恃无恐,我凭什么这么对陆意涵呢。

我连跟他说“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我穿着那条明黄色的裙子站在公寓门口等陆意涵的时候,正好遇到顾萌,她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极为不自然的笑,然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我隔壁宿舍有个暴发户的女儿,特别喜欢提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宣告世人“我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她真的只是有钱而已,一点品味都没有,每次买回来的东西都被大家暗地里批得体无完肤。

这一点,顾萌胜她太多了。

她手里只有两个小小的黑色纸袋,纸袋上的双C标志透着低调的华贵。

我不是土包子,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错,我能够理解她对物质的向往和憧憬,在这个万丈红尘纸醉金迷的时代,在这个火树银花物欲横流的城市,追求名牌,贪图物质,这都是合理的。

她若是不懂这些也就算了,也许她也就会安安心心跟陈墨北一直在一起,毕业结婚,相夫教子,幸福美满的一生就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

可是她偏偏懂了这些,她周围的女生,她眼前的世界,都跟过去不一样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也能过下去,可当有了一二三,就会想要四五六,等有了四五六,又觉得七八九也不能少,最后人人都想要十全十美。

我跟顾萌也是朋友,但在那一刻我首先想起的,是那个夜晚,墨北投影在湖面上,哀伤的脸。

我冷眼看着顾萌,她在我的注视之中起先脸上还有些怯弱,渐渐的,那些怯弱消失了,取代的是一脸的坚毅。

我头一次发现,原来顾萌的眼神可以那么犀利,她不是永远都都那么腼腆的,笑起来像只小白兔的。

她对我说,苏薇,你没有资格鄙视我。

我应承着她字字铿锵的话语,淡淡的回了一句,我不鄙视你,你自己觉得问心无愧就好。

多年后我依然记得在我说完这句话拔腿要走的时候,顾萌拉住我的手,诚恳的看着我,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熟识的那个顾萌又回来了。

她的声音跟表情是一样的真切,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我不寒而栗。

她说,苏薇,如果陆意涵一无所有,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我怔怔的看着她,她并不需要我的回答,这句话不过是为了铺垫她接下来的那些句子:“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愿意的,最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这种交易很肮脏,最开始的时候我也像你们所有人一样对那些用青春兑换欲望的人充满深深的鄙夷。”

“但是苏薇,每个人都有一个价码,一千固然不肯,那么五千呢?五千还是不肯,那么一万呢?一万如果还不行,十万呢?一路加上去,总有一个价码可以让你肯。”

“苏薇,无论你怎么看我都好,我不在乎了,比起穷,这一点点自尊,不算什么。”

她说完这些话就放开了我的手,那么决绝那么果断,我看到她的尾指上带着一枚小小的戒指,但是上面镶嵌着一颗夺目的钻。

我比墨北还要先明白一件事,他永远失去那个纯真得像花蕾一样的顾萌了。

当晚我跟陆意涵去看话剧,四座安静,激情澎湃的男主角站在台上捂着胸口,用一种极其热烈而绝望的语气说着台词。

你是不同的,惟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我坐在黑暗中忽然流下泪来,我不知道我是为了我身旁的陆意涵还是为了尚不知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挽留住顾萌的陈墨北,我想曾几何时,他们也是我们日复一日的梦想,原来爱情是这么脆弱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无迹可寻。

那一刻我想起了周嘉年,那个我对他的了解仅仅还只局限在他的名字,他的样子,偶尔从陆意涵嘴里提起过的的一些简短的往事的人,我对他的那种感情,能够被称为爱情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要等到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对自己肯定的说是。

出来的时候陆意涵看着我被眼泪弄花了眼线的双眼,笑着说,你也太入戏了吧。

我没有笑,我忽然用从来没有过的语气对他说,意涵,我们去喝一杯吧。

陆意涵跟我在一起之前是着名的夜店公子,他创下了一个传奇的记录就是在某两年当中只有三天晚上没有出去泡吧,这件事被很多人津津乐道,直到他认识了我。

我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我不能忍受我的男朋友在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跟媚眼如丝的女生打情骂俏,何况以陆意涵的条件,就算他不去招蜂引蝶,也自然会有女生趋之若鹜。

他为了我确实改变了很多,他大概是真心想跟我有个好结果。

如果没有周嘉年的话,也许我们就一直这样走下去了,牵着手完成所有的天长和地久。

但生活不是小说,没有一个作者可以信誓旦旦的说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我呆呆的看着玻璃杯里的龙舌兰,整个人出于失语的状态。

是陆意涵先聊起了晴田,他说,世界真小,我爸爸跟她爸爸的公司居然有业务往来,听说这个大小姐脾气不怎么好,但在嘉年面前倒是一点没看出来。

听到周嘉年的名字我终于从失语中惊醒过来,我舔掉虎口上那层盐,端子杯子一饮而尽。

“意涵,跟我说说你和周嘉年以前的事吧。”

陆意涵与周嘉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到了初中的时候,陆意涵的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从此陆意涵跻身为本城贵公子。但周嘉年就没那么好运了,从政的父亲因为经济方面的一些原因被拉下马,吃了官司,进了监狱。

原本门庭若市的周家,从此门可罗雀。

而他本人的学业也一落千丈。

在学校里人人都知道周嘉年有个贪污犯爸爸,有一次有个男生无意中提起这件事,周嘉年当场翻脸,揪着对方的头就往墙上撞,撞得对方头破血流。

这件事是陆意涵的爸爸帮他摆平的,从政教科出来,陆伯伯对他说,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

周嘉年沉默不语,但这个人情他心里记下了。

从那以后,没人敢再当着周嘉年议论他家里的事,但也没人愿意再和他做朋友。人性的丑恶投射在原本应该单纯无害的少年身上,更显可怖。

好在还有陆意涵,他跟他们不一样。

周嘉年骨子里有一些很江湖的东西,万事义为先,他一直想要找一个机会把欠陆家的那个人情还掉。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彼时的陆意涵和周嘉年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做事做人都是勇猛有余但欠缺考虑。会考之前陆意涵跟班上一个男生打赌,保证自己能弄到会考的试卷,对方一脸的不屑,正是那不屑的神情激怒了陆意涵,他拍着桌子保证一定弄到。

赌注是一千块钱。

钱对陆意涵来说不算什么,但他丢不起这个脸。

那天晚上晚自习结束,陆意涵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当他走出教室门,便看到了倚在楼梯口抽烟的周嘉年。

周嘉年用脚碾灭了烟蒂,走过去淡淡的笑:“是兄弟的就不会让你一个人去。”

一切都很顺利,在哪间办公室哪个办公桌的哪个抽屉里,陆意涵一早就打听好了,甚至连钥匙都配了一份。

但是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而来的是大声的喝令,手电筒的光在黑暗的夜里那么亮,往日失灵的走廊的声控灯忽然全部恢复了正常……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紧要关头,是周嘉年将陆意涵推进了旁边的陈列室,而他自己却拔足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那么突兀,陆意涵在陈列室里整张脸吓得苍白。

最后周嘉年被保卫处的人捉到的时候,他们大声的问他,你的同伙呢!

陆意涵清清楚楚的听见,在走廊的末端,周嘉年的声音那么镇定,他说,只有我一个人。

第二天周嘉年的名字随着学校的广播飘荡在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虽然陆意涵向家中坦白他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并且还因此遭受了一顿暴打,但这件事的严重后果让陆意涵的父亲都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

最后陆伯伯还是尽了力,将“开除”变成了“劝退”,虽然实质差不多,但总算还是好听一点。

周嘉年离开学校的时候笑着对陆意涵说,兄弟,我欠你家的,算是还了。

其实他骨子里很重感情,知恩图报。这是陆意涵对周嘉年的评价。

当时隔几年陆意涵说起这件事还是面有愧色,觉得很对不起周嘉年。五光十色的镭射灯中,他的眼里有藏不住的无奈。

他说,嘉年退学之后就开始闯荡社会,他妈妈自顾不暇,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他。他有时候会一个人出去旅行,一走就是几个月,他跟别人不一样,出行之前不做任何计划,不定酒店,也不带很多钱,有时候火车停站上客的时候,他会下去走走,如果吃到什么他觉得好吃的东西他就会返身上车把行李拿下来就此改变行程。

我呆呆的听着陆意涵缓缓的叙述,他说,真是再也没见过他那么随意的人。

他说,天啊,苏薇,你怎么不知不觉喝了这么多?

我一看,面前的瓶子都空了,我说,意涵,不知道是你说得动听还是周嘉年本身动人,你看我就着你的故事居然喝了这么多酒。

这个夜晚我哭了很久,陆意涵一直以为我是没从那出话剧里抽离出来。

我哭得好厉害,因为我知道,完蛋了,陆意涵,我们之间真的完蛋了。

我就是爱上了,我就是认真了,有什么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