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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村锣鼓声脆

作者: 黄康生2020/01/30生活随笔

从春唱到秋,从秋唱到冬,吴川一年四季都有“戏”。

从村唱到乡,从乡唱到县,吴川十里八乡皆流“韵”。

逢“年例”,必做大戏;逢“诞期”,必做大戏;逢办公楼竣工、文化楼落成、教学楼剪彩,也必做大戏,有的一做就是数天,甚至一做就是半个月。在吴川,做大戏即为演粤剧。有戏迷称,吴川虽然面积不大,人口不多,但已成为名副其实的粤剧“根据地”,境内1529条自然村,几乎每年都有七成村庄在演粤剧,场次高达5000场,观众高达800万人次。红线女、万蔼端、林家宝、郭凤女、丁凡等粤剧名伶都曾登上吴川乡村大舞台,都曾在宽阔的鉴江两岸引吭高歌。

很多人都说,吴川自古就是做大戏、演粤剧的好地方。

《吴川县志》记载:“明万历年间……黄坡、梅菉生意大盛,中逢元宵、中秋、重阳或种种神会,张灯结彩,还神演戏。”遥想当年,乡土吴川的弹唱之声是何等的密集。再看今朝,江海吴川的粤韵之声又是何等的悠扬。

“饭可以不吃,但大戏不能不做,粤剧不能不看。”在老戏迷眼里,看粤剧就是他们的生活,就是他们的方向。在老戏迷心中,粤剧就是他们寄托好恶、表达感情、人际交往的无形载体。

“锣鼓一响,脚板就痒”,那一年春天,兰石镇顿谷村请来了一个粤剧团,顿时,全村就欢腾起来了。村民们都把搭台唱戏当作村庄的荣耀,四处奔走相告,并广发口头“请帖”。方圆十几里的乡亲,或赶牛车,或骑三轮车,或踩自行车,或开拖拉机,浩浩荡荡,赶来看戏。

戏台搭在袂花江边,附近的空地堆满箱柜,箱柜旁搭起了演员“临时生活区”和露天化妆间,数盏煤油灯下,几个演员正对镜化妆,几个勤杂人员正在吃方便面。通往戏台的道路两旁支起了临时摊位,有小贩在卖地方小吃,也有人在玩扑克、打牌九、斗三公。

戏台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外三层,里三层,密密麻麻一眼望去全是人头。就连靠近戏台的树上、房顶都爬满了人。鞭炮声、叫唤声、欢笑声、蛙鸣声交织混合在一起,汇成了一股乡村欢乐巨流。

“啪、啪、啪”,三阵锣鼓敲过,戏便要开演了,台下顿时鸦雀无声,一片寂静。戏剧演员踩着鼓点,摆弄着台步上场。他们盛装于台前,操着一口纯正的粤音,深情地演唱《彩云追月》《迎春花》《荔枝颂》等粤曲小调,或幽怨婉转,或韵味悠长,或活泼俏皮……

台上“咿咿呀呀”的唱得十分卖力,台下摇头晃脑的也听得十分入迷。八十岁春英婆婆眼睛闭着,嘴角微动,沉浸其中,陶醉其中。

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一会儿系在戏台上,一会儿拴在老黄牛的尾巴上,一会儿又飘飞到杨桃树上……

“镗、镗、镗——”在一片铿锵的锣鼓声中,花旦出场了。她扮相俊美,表演细腻传神,唱腔委婉,嗓音圆润,一下子就把乡亲的思绪扯向了远方。

她一扭头,一转身,嘴角处便溢出袅袅清音。她一招一式,一颦一笑,活生生地把《昭君公主》演得淋漓尽致。透过婉转而悠扬的唱音,乡亲仿佛看到昭君告别故土,踏上茫茫黄沙,登程北去的场景;仿佛听到昭君雕鞍危坐,拨动琴弦,奏起的悲壮之曲……唱着唱着,花旦想起自己的不幸身世,一阵酸楚,情致大发,假戏真唱,悲悲切切,声泪俱下,生生把台下唱出一片唏嘘,就连终日里与土地打交道的庄稼汉子,也禁不住泪湿眼底,泪溅衣襟……

铿铿锵锵的锣鼓熙攘声中,《帝女花》《情醉华清池》《绝情谷底侠侣情》等节目也是技惊四座。看到实在不能不击节处,众乡亲就高高举起“水烟筒”,齐声喝彩喊“好!”

演唱一结束,三四位乡村汉子纵身跃上戏台,将一条早已准备好的红绸带斜披于花旦身上……

曲终人未散,村民们纷纷举起火把照向戏台,照向袂花江。烟波江上粤韵飞,那饱含稻花香味的唱腔,唱响了江上的夜空,也唱醉了四邻八舍的乡亲。仿佛这一唱,乡村的日子就有了色彩,就有了味道,就有了奔头。

你方唱罢我登场,粤韵风华又一村。顿谷村的锣声刚停,庄艮村、庄容村、庄叉村、庄金村的鼓声又开始敲响;覃榜村、下岭村、琴旺村、高坡村、塘尾村、名利村的戏台又开始搭建;百官水村、白消塘村、梧桐岭村、鲤鱼头村、三星岭村、帝里口村的戏灯又开始点燃。

村村做大戏,寨寨锣鼓响。当大地陷入沉寂,激越的锣鼓声就从地下钻出来,从天上掉下来,从水里漂出来。

锣鼓声声震天响,粤调袅袅入云端。

激越雄壮的鼓声和悠扬婉转的唱腔不仅滋养着吴川的乡风、民风,更塑养着鉴江儿女地域性格和人文艺术细胞。

粤韵流芳歌盛世,锣鼓咚咚贺佳期。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个春天,吴川广发“英雄帖”,诚邀华南地区各路各派的戏班相聚南海之滨,搞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春班订戏会”。

请名班、选名角、订好戏!各村各寨都以戏为媒,以戏会友,纷纷与戏班签约。那些曾枕着歌声长大的吴川商贾大亨,也纷纷从外地赶回梅菉,出资定购名班名角。他们说,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都无法淡忘旧戏台,无法淡忘婉转悠扬的曲调,更无法淡忘乡亲的长期守望、殷殷期盼。结果,60多个戏班竟被抢定一空。更加令人惊叹的是,这个“春班订戏会”竟保持30年长盛不衰,30年经久不息。30年来,130多个来自广州、深圳、珠海、东莞、佛山、江门、惠州、肇庆、阳江、茂名、云浮、南宁、梧州、北海、玉林、钦州、海口的戏班一直在吴川“打转”。他们从东唱到西,又从西唱到东,把大地的丰稔、鉴江的情怀、乡村的新风,以及百姓的悲愁欢笑都搬到舞台之上,奏响了一场场世俗的盛宴。

吴川曲韵无淡季,万家灯火万家弦。很多人都说,不管何年何月,吴川总会有一座戏台在演戏,也总有一批乡亲在看戏。乡亲们的喜怒哀乐仿佛都在年复一年的唱念做打中流走;乡亲们的悲欢离合也仿佛在水磨般的唱腔中随风远去。 丝竹弦笙漫流,锣鼓唢呐声脆。丁酉之秋,我应村长之邀到乌泥村看大戏。

“明月照海滨 万里流银 玉宇无尘 花香暗飘近……”远远地就听到一阵阵悠扬的粤曲,从戏台处飘来。

戏台用钢管、木板和席棚搭成。部分钢管直插在海边岩石上,远看十分稳固。戏台的左上方安装着一块电子显示屏,显示屏滚动播放着村民捐资数额以及演出节目单。二十年前,我曾到过乌泥村看戏。至今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正印花旦演唱的《柳毅传书》。时过二十多年,乌泥村人爱戏依然如故。村民们说,戏台一头连着乡亲的呼吸,一头连着乡村的气息。想搬也搬不走,想拆也拆不掉,戏台永远是最热闹的地方。

戏台周围人山人海、满坑满谷。每一位看戏人的脸上都溢满了幸福的笑意,缀满了对幸福日子的期盼。在人潮里,我遇见“老戏迷”黎发高。他拄着拐杖早早就来到了戏场。村里每次做大戏,他都要上台讲二句话:“多看戏,少呕气;多看名角,少动口角。”

我坐在渔船上,隔水观戏。戏台上正上演《孟姜女哭长城》。身着浅蓝色戏服的二帮花旦,在初秋的风里群袂飘飞。二帮花旦唱得情真意切、凄楚动人。

台上一台戏,台下也一台戏,乡亲们被台上的“孟姜女”引向了历史烟波浩渺处,禁不住为一群很远很远的人流泪……

《狄青闯三关》、《梦会太湖》、《七月七日长生殿》、《易水送荆轲》等一曲曲耳熟能详的经典曲目轮番上阵,更让村民过足了戏瘾。

“咚咚咚、锵锵锵——”,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锣鼓声,16名武戏演员纵身飞上戏台,展演“吐血”“呕酒”“喷火”“飞标”“吊鞭”“过三山”等南派粤剧武戏程式。很多人都说,南派粤剧是吴川土生土长的剧种。它吸鉴水之灵气,集南拳之刚勇,一招一式均展现当地的世俗风情、时代风貌和社会气象。

演员的武打动作点燃了观众的激情,也搅热了整个戏台、整条村子、整片海域。此时,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但丝毫没有减弱观众高涨的热情。“嚓嚓嚓、咣咣咣……”,戏台上锣鼓敲得震天响,演员踏着激昂的鼓点尽情演绎《草莽英风》。《草莽英风》选用了“结拜”“大审”“杀妻”“乱府”“西河会妻”“大战”“逼反”等排场,穿插“双照镜”“高台照镜”等濒临绝迹的高难动作,将南派把子打得险象环生,刚烈勇猛,扣人心弦……武戏演员的表演将演出推向高潮,全场起立鼓掌为之沸腾!

老戏迷黎发高望着台上翩若惊鸿的身影,激动得“拍烂手掌”。他说,“最是一曲解乡愁啊!”

渔火点点,人声沓沓,歌不尽的鉴水风情。站在余音缥缈的大戏台上,我临风怀想,假如吴川千条村庄的戏台同一时间开演,千锣万鼓同一时间敲响,想必会奏出气壮山河的乡村交响,想必会奏响气势磅礴的世俗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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