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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娟2019/11/18生活随笔

暮春时节,一个人在徽州宏村的小巷里流连,几枝嫣红的蔷薇从一户人家的矮墙上探出头来,微风轻轻,落花细细。白发的婆婆坐在门前的木凳上绣花,有缠枝莲花,戏水鸳鸯,牡丹花开。她脚下卧着一只白猫,正在酣睡,小巷深处传来婉转的笛声,笛声绕着翩翩的落花,门前的老人和那只白猫,那一刻,光阴仿佛静止了。

静,是这般安然和美好。

深夜读唐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那是映在李白酒杯里的月亮,那是杜甫、王维的诗意长安。夜静了,八水环绕的古城长安就沉浸在如水的月色里。有人在水边浣洗,捣衣之声阵阵回荡在水面。万籁寂静的夜,捣衣声更显得夜的沉静与幽深。

“鸟宿池中树,僧敲月下门。”仿佛听见诗人贾岛骑着一头毛驴,行走在长安的夜色里,随口吟诵的诗句。一只只小鸟在树上睡着了,僧人一声声轻轻地敲门声传得很远很远,万籁俱静,敲门声更显得夜深人静。唐诗里的静,不仅是万物的静,也是诗人灵魂的安静和悠然,不是吗?

寒冬里,在中国美术馆看“搜尽奇峰二十世纪山水画展”。看画家吴昌硕的一幅画,画中是茅屋的一角,雪中几株傲雪的芭蕉,大面积的淡墨和留白,画出雪天迷蒙苍茫的景象,就是不见一个人,却有说不出的静谧,人站在画前,心一瞬间就安静下来。岁暮大雪天,压枝玉皑皑。被积雪压弯的芭蕉,似一个人,在寂静的大雪天,听雪落寒窗,也听茅屋中的人轻声吟诗——画家笔下多是表达自己的心迹和人生,是内心的独白,也画出了传统文人白雪般高洁的灵魂。窗含西岭千秋雪,隔着百年的光阴,清寒、静寂的气息一瞬间将心灵覆盖。

在博物馆看瓷器,一尊唐代素白的瓷瓶,通体白色,素洁干净,温润如玉。仿佛一位穿白衣的中年男子,满腹经纶,通今博古,但沉静寡言。人只有到了中年,才会向内而求,放下那些炫目耀眼的光环,人生渐渐向回收拢了,经过生活熔炉的烧制、凝练,灵魂才有了安然和宁静。静默在光阴深处,不浮夸,不张扬,闲静少言,不慕荣利,把自己修炼成一尊瓷。

最美的爱情是沉静的。金岳霖先生是清华大学的逻辑学教授,他孑然一身,养着一只健硕漂亮的大公鸡,与他做伴,和他同桌吃饭。金教授对林徽因的才情谈吐极为欣赏,林徽因学的是建筑,但是她的散文、诗歌空灵洁净,清新脱俗,独一无二。他爱慕她,是她一生的挚友和知己,她一生的重大事件中,都会有他伟岸的身影。

有一日,金岳霖先生在饭店请客,众人来了就问,您因何事请客啊?他说,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此时,一代才女林徽因已经去世多年。听到这样的回答,内心无比的柔软和伤感,真是不言相思,却是无尽的相思。他一生的爱情是寂静的,静默无言,了无痕迹,也是天上人间。他再不需要向她表白,只要天地知道,光阴知道,她知道。一生一世心里装着她,哪怕岁月老去。内心充盈着爱情的人,让你感受到人世情缘的美好,爱的尊严、高贵和无私。那样的爱情执着而绵长,与光阴无关。

风和日丽的午后,和老师、朋友在江畔茶楼喝茶。草木葳蕤,江水微澜,白鹭蹁跹,还有几只在裸露的沙滩上悠闲地漫步。小桌,竹椅,淡茶几盏,有时谈天说地,有时,不说什么也是好的。只是安静对坐着,品茶宜对知己,心中之事,只说三分。

朋友拿出手机对着江水拍照,看着桌上我的按键手机,笑着说,你该换手机了。我说,我的手机只接电话和短信,不上网,不拍照,不发微信。拒绝现实的纷扰,身边走过的人往来不息,做一个沉静的人,静静感受,写出温暖、洁净、朴素的文字,仿佛是写给远方朋友的书信。

作家亦舒说:“做人凡事要静,静静地来,静静地去,静静地努力,静静地收获,切忌喧哗。”我以为,她讲的是写作时内心安静的状态。不圆滑世故,不随波逐流,不慕虚名,保持一颗沉静的心,才能听见自己心灵的呼吸。不是吗?写作,从来都是内心的呼吸。

写作者仿佛一位习武之人,比的是内功,而不是外力。内力到了,才有了静气和沉稳,好文字是四两拨千斤。写作时着急不得,欲速则不达,心若是慌了,文字的气息就断了。懂得拒绝喧哗和欲望的人,文字和人一样,会慢慢变得洁净和坚韧。

好的文字,清澈如童心。又似春水初生,不染纤尘,静水流深。

在喧嚣的尘世里,我学做一个有静气的人。渐渐放下年少时的虚荣和浮躁,不抱怨,不纠结,优雅从容,气定神闲,与生活、写作相濡以沫,握手言欢。这些于我,都是一种内在的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