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生
早春,大地还未苏醒,街道上是冷清的,人们还处在冬眠状态,到处懒洋洋的。田边耷拉着几根未收干净的稻穗,土地早已开裂,这个冬天很是干燥,连场雨都没舍得下,阳光也总是躲在云彩后面,不肯露面,清冷的很。
清早,风还簌簌的刮着,她已提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等车,这次她要远离这个对她来说不再美好的地方,心里早已平静,没有任何想法。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的名字,转头一看,是他,她有意识的往后退了一下,焦躁起来,往马路外看了看,心底希望车子能快点到来……他看了看她身旁的行李箱,眼神一愣,问道,你这是去哪?她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淡淡的说了句,要走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知道她心底的苦痛,便不再问下去,递过一块糖,问她要不要,她接过来,握在手上,这时候车开了过来,她便逃也似的上了车,连再见都忘了说,或许以后都不会再见。坐在车上,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她不知道老天是不是在捉弄她,她把糖剥开放到嘴里,苦苦的带点甜的咖啡糖……
再见他,是两年后,因为父亲过世,她从遥远的他乡赶了回来,回到的时候未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她哭着不肯进门,被伯父生生拉了进去……他从班长那得来消息,和班长一道过来看她,她抱着父亲的遗像,远远看到他和班长的身影,心底无比凄凉,眼泪是廉价的。她坐在房间的床上不愿意说话,他递过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满鼓励的话,一如当初母亲去世他写到学校的信一样。很快,她再度离开家乡……
她没想过再回去,也回不去了……很久以后,她试着拨通他的电话,一直未曾打过这个电话,说不清楚是没有勇气,还是想要就此彻底断了,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怔了一下,轻轻的喂了一声,他听出是她的声音,似乎感到很意外,两人一下沉默起来,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轻声问了句,过的还好吗?她突然落泪,出外这么些年,从未轻易让自己掉过一滴眼泪,如今只因他一句轻声的问候,眼泪狠狠的往外流……她忍住哽咽,回了句很好。他轻轻的哦了一声,接着说了很多话,告诉她打听了很多次想要联系到她,可是没有谁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他问她是不是真的想要彻底的和这个地方断掉了。她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问他,现在还会不会偷着喝酒……他一愣,不知道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很快的反应过来,说不会再喝了,再喝就成大胖子了,到时候娶不到老婆怎么办啊。她突然觉得他天真的好可爱,打趣道,你还怕娶不到老婆啊。他沉默了一下,口气万分认真的问道,如果我娶不到老婆,你是不是愿意嫁给我?她感到心口狠狠的疼了一下,却还是冷静的答了他,可是我已经有自己想要嫁的人了啊……电话那头一阵寂静,不多久,她听到嘟嘟声,电话挂断了,她握着电话泪流满面……
多年后虽然他们不再有联系,她仍是把他放在心底,不轻易想起,偶尔一瞬间想起的时候会一个人静静的笑,狠狠的痛。
她决心改变自己的生活,辞去工厂的工作,经朋友介绍,来到一个小酒吧当服务员。工作十分勤力,也很聪明,很快得到老总的赏识,升做管理,渐渐开始接触不同层面的人,发现这个城市里的人如同下水道的老鼠,在黑暗的地方,便变得恶心龌龊。朋友被一个60多岁是老头包了起来,老头经常来酒吧玩,她便也会时常去招呼。老头渐渐开始喜欢给她电话,时常叫朋友叫上她出来一起吃饭,她渐渐感觉有些不平常,便慢慢开始疏远,老头再来酒吧,她也不再过多的去招呼……
不多久,朋友回家探亲,老头来酒吧的次数更是频繁,来了就找她,她过去了才肯点酒水,她很是无奈,不过好在老头对她始终没有太多的过分举动……然而人总有兽性的一面,就像她之前说的,这个城市很多的人到了黑暗的地方就如同下水道的老鼠,恶心龌龊,这夜,老头终于开始变的猖獗,她默默忍受着,频频举酒杯向老头敬酒,只希望这老不死的可以快点醉趴下,偏偏事与愿违,半醉不醒的时候,老头毛手毛脚的厉害,她开始抵挡不住,老头趁着酒劲,开始不顾颜面的对她实行攻击,她好声好气的求他不要如此,可老头似乎已经失去理智,一向胆大的她突然惊恐起来,眼泪逼出眼眶,哽咽的乞求周围的人帮忙,可这些周围的人都是老头的跟班,根本不可能帮她,似乎他们也对老头的这种作风习以为常,只是冷冷的看着。她突然心里一阵绝望,瘫软在地上,老头扑了过来,像一只发情的野狗,她突地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一个啤酒瓶,重重的朝老头砸过去,老头顿时倒了下去,额头开始冒血,周围的人开始乱起来,冲着扑过去扶起老头,几个混混架起她,她当时只觉得整个人无力,也不会挣扎,任他们将她架了起来,瘦弱的身体就像一根狗尾巴草。老头坐在沙发上,定定的看着她,操起桌上的一个杯子就扔了过去,砸在她的脑门上,血开始往外冒,一滴一滴往下滴,触目惊心,她痛的几欲晕眩过去。给我跪下,老头的语气满是愤怒,她抬起头冷冷的看着老头,不予理会。这时不知是哪个狗腿子一脚狠狠的踹了过来,又狠狠的送了她几个耳光,她闭上眼睛,似乎看到妈妈在向她招手,心想上帝大概要接她和妈妈团聚了,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倔强决绝的笑容。老头怔了,挥挥手叫他们住手。这时老总很识相的走了进来,连声道歉,又是免单,又是送东西,又是敬酒,老头自然是不想弄出事来,顺着台阶也就下了,叫手下将她扔在地上,旁边跟进来的服务员,赶紧的将她扶了出去……
工作丢了,站在大街上,她迷惘的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拖着行李沿着大街一路走一路走,不记得走了多久,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又饿又累,实在走不动了,蹲在一个十字路口,大声的哭了起来,马路上来回流动的车龙,听不到她的难过,周围琉璃闪烁的霓虹灯,也看不到她的悲伤,路上的行人用嘲笑的眼神看着她,一瞬间有崩塌的感觉。
肚子饿的慌,更不知道前路在哪里,难道真的要露宿街头了吗?她翻了翻手机,发现自己的朋友真的少的可怜,麻烦不了别人……
站在公交站台,左右彷徨,定定的坐在等车的石凳上,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等的是哪一班车。夜如流水,拂晓匆匆来到,一夜竟就这样坐了过去,大街上稀稀拉拉有几个人走过,清洁阿姨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用大扫把扫着路边的树叶。她才看清楚,初秋已来到,树叶都已开始慢慢黄了,晃悠悠的就着朝早的凉风轻轻的往下掉落,无一点声息。远处的高楼还在沉睡,高楼里的人们应该也很安宁吧,她想。此刻这个城市如此沉静,像一个安静的孩子,乖乖的躺在母亲的怀里,阳光还躲在云朵后面,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出来,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拉着行李箱开始往前走,漫无目的……
太阳总算是出来了,大街上的人也渐渐开始多了起来。她饿的是在不行,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个包子,把行李箱打横坐在路边就啃了起来,包子才啃了一半,电话就响了起来,她有些诧异,心想是谁,摸出手机一看,一个很陌生的号码,她接了起来,轻轻的喂了一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是方小姐吗?她愣了愣,是,请问你是……?中年男人笑了起来,你不记得我了啊?她沉默,使劲的回忆,仍是记不起来,中年男人又笑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给你小费你不肯要啊?那时给我的感觉可是相当的清高哦。她脑子里咚的一下闪过一个画面,是有那么回事,那是她刚升做管理的时候,哦,我想起来了。中年男人大声的笑了起来,你现在在哪里啊,我去接你一起喝个早茶怎么样?她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答应了。她拖着行李箱迎着中年男人一脸的讶异上了车,还没等中年男人开口问,我被酒吧炒了,没地方可以去。中年男人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一路沉默。车停在一个很高档的酒楼前面,中年男人很绅士的下来帮她开了车门,她跟在中年男人身后,只见酒楼里每个人见了中年男人都要鞠躬敬礼,看样子这男人是个极有地位的人。中年男人带她进了一个很别致的包间,说实话,今天找你,是想请你给我做事。中年男人开门见山,脸上满是笑意,她满眼诧异的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期待着下文,中年男人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分公司和头衔,吴家明总经理——。她喃喃的念着,吴家明用手托着下巴看着她,觉得她甚是可爱,她念完抬头刚好迎上他的目光,觉得很不好意思,满脸通红。他看着她,想要吃点什么?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我不饿。吴家明笑笑,对着服务员说了一大堆她不知道的名称,接着就上来一大堆她没见过的小点,她咽了咽口水,吴家明很体贴的夹了很多小点到她碗里,吃吧。她不敢动筷,吴总,你到底想要我帮你做什么啊?她终于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怕到时候吃人嘴软,老头的事情让她开始小心翼翼。吴家明大笑起来,你先吃,吃完我们再慢慢谈。你还是先说吧,她露出倔强的神情。吴家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咱们边吃边说好吧?她摇了摇头,吴家明又大笑起来,有个性,我就喜欢你这种个性。她满脸诧异。其实我想开间酒吧,想请你过去帮我管理,你想的多了点。吴家明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包间……
她几乎不加思索的就答应了吴家明,她急需工作,需要一个稳定的收入维持她的生活。
……
开张那天,来了很多人,大部分都是吴家明的朋友,好不热闹,她跟在吴家明后面一桌一桌应酬,吴家明也很体贴的替她挡酒。不胜酒力,她还是醉了,营业结束已是很晚,吴家明坚持要送她回去,她坐在他车上,瘫软无力,脑袋一片模糊,只记得吴家明说了很多话,朦朦胧胧听到句,幸福,我一定会让你过的好的……方乐乐是她的全名,家人都唤她乐乐,可吴家明坚持给她取了个小名幸福,按吴家明的话说她家人给她取名乐乐是想让她幸福快乐的生活,她争他不过,只能任他这样唤她。
第二天醒来已是下午了,她勉强的坐起来,头痛欲裂,宿醉让她很难受,以前在酒吧做管理的时候,她几乎都不怎么喝酒。甩了甩头,清醒了些,这时,她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沓钱,还有一张便条:幸福,不好意思,未经你允许,参观了一下你的小家,这五千块钱你拿去买点衣服,年轻女孩要好好打扮一下,对得起自己的青春,还有宿醉是很难受的,你去超市买点牛奶放着家里,经常喝点的牛奶对胃好,以后你管理酒吧少不了应酬。她心里五味交杂,这钱她是绝不能收的,可是不收吴家明会不会心里不舒服,想了想,头更痛了……
提前了一个小时到酒吧,她是个做事很负责任的女孩,昨天酒吧第一天试业,今天肯定有很多事要处理。打开办公室的门,吴家明已经坐在里头,吴家明给了她一个灿烂的微笑,昨晚睡得还好吗?幸福。她笑了笑,以示回答。吴总——她支支吾吾的走到吴家明面前,从包包里掏出那一沓钱,递到吴家明面前,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吴家明,也不说话。吴家明愣了一下,这钱是你应得的。吴总,你给我的已经很多了,我不能再拿你的钱,那样我会良心不安的……她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大堆,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
吴家明接过那五千块,数出两千五,递给她,幸福,昨晚我和你都辛苦了,我们一人一半,算是辛苦费。她怔怔的看着吴家明。另外,你得拿这辛苦费请我吃晚饭,理由是你说的,我帮了你很多。顿时语塞,无言以对,任吴家明将那两千五塞到她包包里,然后又任他拉着她上了车,一路无言,吃饭时也静静不知该说什么好。晚餐是她买的单,吴家明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买的单,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开始掉进一个陷阱,只得任由摆布。
终于忙完三天的试业,吴家明的朋友们在试业完后仍来捧场。按吴家明的话说,都是她的功劳,她汗颜,其实她并未做什么,一直都是跟在他后面,他教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第四天营业快结束的时候,吴家明走到舞台上用话筒宣布,今晚所有员工留下来举行PARTY,未走的客人也可以一起参加,酒水任饮。吴家明走到她身边,幸福,你去办公室休息一下,等会再出来。她觉得莫名其妙,开口欲问,吴家明已将她推向办公室。她坐在办公室,疲累不堪,不想再想,也就睡着。
刚入梦乡,感觉有人在看着她,惊醒对住吴家明无限放大的脸,顿时困意全消,吴家明笑笑拉起她就往外走……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舞台中央用桌子搭了个长长的台,中间放了一个五层的大蛋糕,桌子上摆满了小吃、香槟和红酒……生日快乐,吴家明抱出一束花送到她面前,还没反应过来,满脸讶异,有些无所适从,手下的一个部长走过来对她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啊,经理,吴总特地安排我们给你准备的PARTY,想给你一个惊喜。……那晚,她又喝醉,快乐痛苦交杂的复杂情绪,恼了她一晚,自妈妈去世后她早已忘了自己还有生日,吴家明再次唤醒她的记忆,悲喜交加,复杂难堪。
已不知怎么回的家,像在太空漂移般,迷迷糊糊只能感觉到母亲走近的脚步,在她的床头看着她,满眼怜爱,她伸了伸手,想要拥抱她,却怎么也抓不住。转瞬,又只能看到母亲冰冷的身体,没有温度,白布蒙头,没有温柔的双眼,周围的人都在哭泣……她惊醒,泪流满面。
晚上照常上班,这次与往常不同,酒吧里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很怪异。她也懒得去多想,开完会,走到办公室窝在沙发里,头疼的厉害,她闭上眼睛想再休息一下。这时,一阵敲门声后,昨晚提醒她的那个部长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杯参茶,经理,这是吴总刚打电话来叫我给你准备的。她愣了一下,接过部长手上的参茶,这女孩似无出去的迹象,欲言又止。她看看她,示意她有话可但说无妨。女孩是个有些小精明的女子,侃侃而言,听得她心底波涛汹涌。部长出去后,她心底不是滋味,不知如何是好,焦灼不安。
吴家明的妻子早在两年前过世了,他现在仍是单身,妻子也未给他留下一儿半女,吴家明却是很爱他妻子的,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出来创业的时候一无所有,一起睡过地下室,一起摆过地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他妻子身体状况却开始堪忧,按医生的说法,是以前太过操劳,落下了病根,好在吴家明事业已经壮大,手头有钱,一直砸钱维持着的她的身体,然而好景不长,五年后,他妻子还是离开了他。吴家明也因此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还去看过心理医生……
是夜,吴家明请她去他家参观,她有意识的开始觉得那女孩说的话不无道理,看到吴家明妻子的照片后,女孩的话在她心里久久不能散去:你和吴太太长的很像,说不定吴总有意娶你,不然他不会平白无故对你那么好的……
她并未有过傍大款之类的想法,只想有个平凡的爱情,可以和相爱的人安心到老。
很久,吴家明也未有过过分举动,一如既往,待她如妹妹般,渐渐她也就开始淡忘那件事情……
吴家明生日,酒吧生意也很好,吴家明高兴便要大肆请客,邀了一大帮人庆祝,那晚吴家明醉的厉害,拉着她不让她走,她只好陪他坐在他车上,不知道坐了多久,大概是吴家明的酒醒了一点,开始喃喃自语起来,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她一句也没听清楚,本来不胜酒力,又累又困,她开始有些不耐烦,吵着要回去,吴家明不管不顾拉住她就往怀里抱,这是她除了父亲以外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抱进怀里,她紧张的冒汗,脑袋一片空白,然而一点也不愤怒,似是很有安全感,两人紧紧拥抱,互相取暖,情愫暗生。
她以为就这样了,会喜欢,能爱,不会有任何进展。她以后会嫁一个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
算命的说她命里带桃花劫,她生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很多东西是上辈子欠了今生必须还清的……吴家明到底还是要了她,要她的时候,她疼痛的厉害,紧咬着双唇不让自己出声,白色床单上一片落红,吴家明见到满眼惊讶,大致他从没想过她仍是处子之身。吴家明紧拥她,幸福,我一定会让你过的好的。这是她第二次听到他说这句话,可是却和第一次听到的心情完全两样,她以为幸福真的离她很近很近了,这是她离家这么久,第一次产生的幸福的感觉,她开始喜欢吴家明给她取的这个名字。
日子一天一天继续着,酒吧的生意也非常的好,吴家明给她在市中心的豪华住宅区买了套三室一厅,并且在过年的时候将酒吧所有的股份转到了她的名下,只是始终没提名分的事情。她天真以为,她爱他,不强求任何东西,可以等待。
她和吴家明终究还是走到了头。她的例假已经两个月没来,告诉吴家明的时候,吴家明没有欣喜的感觉,很快的带她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意料之中,果然怀孕,她心里窃喜,以为一切能顺利成章,能和爱的人相守一世。在走廊的尽头,吴家明掰直她的肩膀,冷冷的和她说这个孩子必须拿掉,她不明就理,看着他,双眼绝望,一直流着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记得吴家明说除了他死去的妻子,他不会要任何女人为他生的孩子,宁愿孤独终老,语气决绝无情……
她在手术台上,没有用麻药,疼痛渗入身上每个细胞,直到灵魂深处。她要死死记住这痛。
一月后,她独自离开。